第二十六章過去的故事現在的人(2 / 2)

“求求你,送我去醫院吧。”何雲越清晰地看見了男人眼中的厭惡與不情願,最後隻得用手去拽他,狠狠地不鬆手,她沒有時間再去敲另一家門。

男人的衣袖被她拉皺成一團,隻好開口,“好,你等我叫人。你先鬆手。”

何雲越鬆了手,一個人站在雨中,男人沒讓她進門。

腹中的疼痛一陣一陣襲來,整個人的意識都已經渙散了,最後被人背起的時候,隻是覺得身子輕飄飄的,最後一眼看見的是無休無止的大雨,像道簾子垂在眼前,前方一片霧蒙蒙,永無終點。

醒來時,身邊都是一片白。醫生的聲音和手術刀一樣冰冷,“你要去繳費xx元。”

何雲越不開口,心中打定主意,死扛到底,大不了醫生將她趕出去,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然而看見冉竹的第一眼,她的所有決心都垮了,小小的孩子躺在保溫箱裏,臉皺巴巴的,像剛出生的小貓一樣,渾身通紅。

醫生說孩子身體弱,需要護理,需要住院,最後的重心都落在錢上。

何雲越猶豫了很久,站在保溫箱前,念頭起起伏伏,相互占據著她的大腦。

走吧,離開這裏,開始新的生活。

然而腳步就是邁不動,眼睛死死盯著小小的嬰兒,再看一眼吧,反正以後都見不到了。

最後瓦解掉何雲越的決心的是冉竹的一個笑,小小的嬰兒無知無覺,偏偏就朝著何雲越的方向笑了一下,咧開嘴,天真無邪。

隻是個巧合,但是何雲越相信這是天意,她留了下來。

在電話亭裏撥號,號碼爛熟於心,手卻遲遲不敢動,最後心中默默想了幾遍躺在保溫箱中的冉竹,手還是按下去了。

熟悉的聲音響起,何雲芬開口,“媽,我是雲越。”

那頭是長久的沉默,然而還是沒掛電話,何雲越看著電話亭玻璃窗裏映照出自己的臉,麵上憔悴,頭發蓬亂,眼睛裏都是血絲——一個瘋女人的形象。

“你還知道打電話回來。”那頭的嘲諷剛開了頭,何雲越就將它打斷。

“媽你借我點錢吧,我會還你的。”何雲越重重地講著借,仿佛要打消媽媽的懷疑,也要打消自己的懷疑,心中很清楚,自己身上一分錢也沒有,而未來的日子像一片沼澤,隻會把人往下拉,看不見出頭之日。

“那男人呢?跑了?”

何雲越不開口。

“臭丫頭,我當初怎麼告誡你的,不要信男人的話,好好嫁個好人家就夠了,你偏不聽,死活要跟人走,現在好了,被騙了,開心了,那王八蛋,我就知道他不是好人。”電話那頭罵聲無休無止。

“媽我生孩子了,她還躺在醫院呢。”何雲越隻用了一句話就終止了對話。

那頭的沉默像黑洞,吸空了何雲越所有的自尊,苦苦維持著一切,希望可以揚眉吐氣,最後不過是印證了老人言,還是要灰頭土臉的回去,像個笑話,隻供人娛樂。

“你的卡號多少?”

何雲越回答了,聽見那頭繼續說,

“錢不用還了,你以後別打電話來了,也別回來了,我就當死了個女兒。”

電話掛斷,何雲越在原地站了很久,走出電話亭時隻是覺得陽光刺眼地狠,眼前一片模糊。

抱著冉竹出院時,一個人在醫院外站著,看著車子來來去去,四麵都是路,四麵都沒有她的路,每一個方向都是絕境。

最後還是坐上了回鄉的車。

厚著臉皮,頂著眾人譏誚的目光,裝作若無其事,越是被輕視,越是要驕傲,背地裏的傷痕就自己一個人舔舐。

冉竹就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何雲越沒有時間來照顧他,她白天要上十二個小時的班,廠房裏機器轟鳴,喧囂得像個孤島,莫名想起了那男人給她講的詩,你從遠方來/我到遠方去?/遙遠的路程經過這裏/天空一無所有/為何給我安慰。

然而抬起眼,連天空也不曾看見,廠房的天花板極高,黑壓壓的,像囚籠,何雲越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走不出了。

回到家,冉竹通常都和大狗一起玩,一人一狗,坐在地上,宋大寶對大狗講故事,講今天發生的趣事,講電視裏放了什麼。

何雲越冷漠地走過,“冉竹,大狗不是人,你對它講什麼,它都聽不懂的,你要不要出去和小朋友一起玩。”

冉竹一下子就沉默了,坐在地上,擺弄著玩具,待到何雲越走過,仍舊和大黃講話,聲音低低地,“大黃,我今天看見電視,他們講你的祖先是狼,你知道什麼是狼嗎…”

後麵的何雲越沒有聽見,她已經關上了門,躺在床上,明天,明天後又是明天,生活重複著,永無止境。

她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