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沫裳閣中暗香彌漫,寂若無人,隻見一女子緩步走來。那少女麵若鵝脂,唇若點櫻,眉如墨畫,神若秋水,容顏秀美,一身淡藍羅衣,散花水霧百褶裙,秀雅絕俗,自有一股輕靈之氣。行動似有輕籠罩,當真非塵世中人。
她的手中端著上品的碧螺春,白瑩瑩的瓷杯中盛著的翠綠茶葉隨步踞輕輕晃動,其葉條索緊結,白毫顯露,色澤銀綠,翠碧誘人,恰與那女子恬靜的麵容相得益彰。此刻若有旁人在側,必會感慨,好一幅茗茶玉女圖。殊不知,越是美麗的東西越是帶刺。
正如這溫婉娉婷的女子,一肌一容,盡態極妍,一行一止,皆有策謀。更如那茶,藏著當今天下人人談之色變的時疫之源。
這少女正是阿灼,行走於沫裳閣下,心中甚為憂慮——如今恰值動手的大好時機,竹英忠於大小姐,每每食飲前必先試溫,如此一來,隻需下在季青沫的飲食中方可得手,且碧禾已然歸服於自己,雖行事暫不牢靠,但刺探消息綽綽有餘。
然而,自己身處相府之中,以一己之力對抗相府甚不明智,此事一旦成功,相府必會徹查,若是真的查到自己身上,難保二小姐那邊不會推出自己頂罪,假若有個可信的幫手…
她秀美的蛾眉淡淡的蹙起,在如玉的臉頰上掃出淺淺的憂慮。
都道美人眉如柳,不遠處楊柳依依,碧玉妝成,或許因著生於西陵之地,長條垂地,拂不勝風,倒讓阿灼回想起將軍府的一草一木。
八歲入府之際,燕府雖宏偉大氣,人丁卻並不興旺,子輩僅燕依兒和燕憐兒兩位庶女。將軍燕岑為人豪邁,然俠骨柔情,劍膽琴心,他因發妻早逝,未留下一兒半女而心頭重創,不僅未再續弦,且甚少踏足後院,連帶著依兒憐兒兩位妹妹也受了冷落。
阿灼心忖,當年燕將軍收養無家可歸的自己,固然有族人設計的成分在,但更多的,恐怕是緣於自己與他妻子的幾分相似罷。
他的嫡妻,就是他口中的笙兒,那個讓他無法忘記,日日夜夜魂牽夢縈的女人。阿灼剛入燕府時,看他善待自己,對外宣稱找到了嫡妻早年遺失的女嬰,給予自己將軍嫡女的身份,甚至去東陵皇帝那裏為自己求了個萱靈郡主的封號,以為這些全然出於對自己的感激和喜愛。那時阿灼已知道她的存在,但八歲的少女,縱然心智早熟,也還是有著小小的虛榮心,幻想那個把自己當公主般捧著寵著的人便是依靠。然而真相總是殘酷的,後來的種種似乎是對幻想的懲罰,以鮮血的代價逼迫弱者正視前方……
阿灼彎了彎嘴角,臉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眼中的嘲諷之色一閃而過,她清冷的麵龐隱隱透出一股拒人千裏之外的氣勢,晨風輕拂,羅裙翻飛,頗有飄然登仙之感,然而那遺世獨立的孤傲冷情之色轉瞬既逝,又恢複素日低眉順眼,處變不驚的樣子,似乎她隻是個身份低微,略有才智的小丫頭,早早的進入相府,為奴為婢來減輕家中的負擔。
因季清沫生性喜靜,不喜人多,故沫裳閣中侍女略少,不比季清泠的泠曼閣仆奴來往。沫裳閣的早晨一向寂若無人,阿灼一路走來也少有遇到女婢,即使遇到也無不是行色匆匆,擦肩而過,這讓阿灼有些慶幸自己已習慣獨行,這樣的日子果真不比自己身處將軍府時,人前人後眾星捧月的時光。
那時貼身侍婢名喚念夏和撫冬,皆與阿灼年紀相仿,比起主仆之情,互相之間更多倒像是玩伴情誼。那時阿灼已然曆經南疆動亂,因時局動蕩,風雨飄搖,她珠圓玉潤的臉龐在戰亂離殤後略顯滄桑,單薄瘦弱的肩膀不得不扛起複興全族的重擔。然而她終不過總角之年,縱然磨難在前,仍懷童心,因而三人相處極是和睦喜樂。
隻是從阿灼進入暗部以來,深知人心險惡,不可不防,因而習慣於獨來獨往,對念夏撫冬二人自然也無先前倚重,可如今身在異鄉,舉目無親,年少瑣事又浮現在眼前。阿灼獨立風中,憶起往事,孤獨之感湧上心頭,眼中忽覺些許酸澀,不自覺地竟濕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