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路上,傅玉琅見我神色凝重,也不多說什麼,到了院子裏卻並不進屋,而是坐在井欄旁專注著看那井水。我看她此時仍是白日的那一身衣裳,風吹裙擺飄拂生煙,行坐井邊越發沾染幽幽寒氣,不由道:“風寒露冷,還是進屋罷。”
傅玉琅卻答非所問道:“你來看看,這井水裏頭映著星星。”
我想到二姐人死化成星子的說法,心裏一痛,便沒有過去,然站在院子裏卻瞧見屋簷展翅處,有疏星斜斜的蕩在尖兒上,得意的一閃一閃。
正分神間,傅玉琅忽然單刀直入,道:“以後不在豆城了,不拘在哪兒,隻要看看天上的星月,也便能夠安心了。”
我一驚,難道何思澤在山上所言已被她大半聽去了?轉頭看向她時,卻見暗暗昏色裏輪廓都看不甚分明,唯有一雙眼睛裏顧橋河水漾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徘徊在在河道裏,卻不曾有半點漫到岸上來。
她看著天空裏的星子,輕輕道:“我記得有一年中秋,撞見了掃帚星,那時候二娘說了些不吉利的話兒,還被大娘製止。可如今不用看著星象,也知道是兵燹之禍的征兆。”她轉過頭來看著我,道,“我們能同在一片星辰下,便已經是莫大的幸事了。”
風聲颯颯,吹得物換星移,小時候仰望星空,總會有風吹星動雲不動的錯覺,大了才知道星子的位置亙古不變,那一套星動雲不動的理論,不過是為雲彩作一回多情。我隻是沒有想到,自己比雲彩,幸運不知幾許。
一時間亦是情難自已,不由上前輕輕將她擁入懷裏,在她耳畔輕輕道:“玉琅,我沒有玉笙哥那樣偉大,現在也還不太懂得為國為民,但是,我知道巢覆卵破的道理,我願意為了你,去選擇玉笙哥的選擇,去做守土護國的事。”
她的手似乎是遲疑了一下,終於輕輕環住我,低喃道:“我隻有一點要交代,不管到了什麼地方,遇到什麼境況,千萬要記得保護自個兒,千萬……”她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幾不可聞,但懷裏微微顫抖的身體告訴我,那是她在壓抑自己的哭泣。
原來,不是不害怕。
我握住她的肩退開一點,低頭看過去,果然眼圈粉膩融滑,我輕歎一聲,掏出手帕去輕拭她臉頰,道:“你的話,我不敢不聽。”
忽然何思澤從裏屋叫了一聲“硯清,”我看過去時,卻見何思澤從暗影裏走出來,臉上帶著捉摸不定的神色,眼神卻是向外,聚焦在某一個點上。我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隻覺得周身的血液都向上湧,手腳卻是如墮冰窟一般,竟動彈不得。
珠兒攙著二哥站在門口,正在進退兩難,夜色裏隻瞧見二哥一張臉兒白的駭人,似乎是一直這樣缺血的臉色,又似乎今日更甚於往常。我隻覺得腦子裏“嗡嗡”作響,額角又是針紮一樣的疼,一時間辨不清來往。
不偏不倚的,恰恰是今日,在我終於決定放下這一段暗戀苦思之時,被最不想撞破的人,撞破了這一樁心事。我如何算得到,連炎炎夏日裏都不出園子的二哥,竟會在這暮秋,到了傅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