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婆在橋頭小賣部裏消磨了一下午了,柳婆就和小賣部的主人孫婆一邊理著上年的黃花菜,幹豇豆,一邊說著些舊事,從舊社會說到新社會,又說到現在。小賣部結構全是木材建成,木地板,木屋頂,木頭當牆,下下前麵的木板,正對著石橋;推開後麵的木窗戶,正對著河麵,清涼的河風貫穿南北,毫不遜色於舊時秦淮河邊上妓家住的那河屋。就是內部結構俗了,從油鹽醬醋,到糖果花生方便麵礦泉水,再到洗發香波衛生巾衛生紙,好的劣的各種牌子的香煙,正逢快清明節了,窗台上還擺些香燭麻紙清明吊花之類,各種麼物擁擠不堪,卻又各不幹涉。小賣部是東西走向,從小賣部這頭走到那頭,就算是從橋的這頭走到了橋的那頭,小賣部慣穿了小河,就和小石橋並排橫在小河的河麵上。鄉村小店既不需要打招牌又不要做廣告,也就沒什麼響當當的名字,就在外麵木頭牆上很原味很本土的用毛筆很工整地寫了三個字:“小賣部”。人就知道這是鄉間的一個小鋪子了,知道這小鋪子是做什麼的了。有哪家女人正炒著菜,沒鹽了,趕緊喊娃娃到小賣部去買包鹽,鹽來了,帳賒著。鄉裏人實誠,口袋裏常沒錢,但從不賴帳。
河的一麵是鄉間公路,一麵是村子,村子又被綠油油的莊稼包圍著。這座小石橋就是村子的進出口,小賣部倒像是這村子的門房似的。跨過鄉間公路,就是四隊,三隊和四隊就隔著這條路和這條河,漲水啦,幹旱啦,這條小河就是汛息,這條無名小河就澆灌著河兩邊的莊稼。小賣部也就依村傍水,占進了地利,一下子做盡了兩個村子的生意。
河風緩緩地吹著,小賣部東西兩頭的幾株柳樹早已是披金挽翠,綠意盎然。河裏的水清澈明亮,眼睛看著這水,都覺得神清氣爽。
柳婆抬頭順著開著的木窗子看外麵的天色,用她略帶湖南腔的口音道:“時候不早了,怕是娃娃們要放學了吧。”
孫婆一邊把剪好的幹豇豆裝進一隻塑料袋子裏,一邊道:“早放學了,我剛有聽到娃子們說話的聲音打這橋上走過。你家裏又沒有學生娃,操這心做什麼?”
“該是要做飯了。”
“嗐,你孫女兒又不在身邊,你一個人的飯還不好對付,幹脆別做了,今兒上我家吃去。”
“這哪像話。”
正說著,儒霆來了,儒霆一身深灰色舊中山裝,灰白的頭發一絲不亂,一副近視眼鏡,如果換身長衫,真正是位老學儒了。儒霆是來換孫婆回家去做飯的。儒霆一踏進小賣部,就說:“該做飯啦。”看到柳婆在,道:“柳婆也在?”柳婆站起來,拍拍手,道:“劉老師來了。真該回去了。一天又過去啦,離死又近了一天囉。”儒霆笑道:“那是又得浮生半日閑。”孫婆收拾著身邊的零零碎碎,才搭理老伴的話,道:“將來要是我死在頭裏,看有誰給你做飯吃。”儒霆道:“將來再說將來的話。”柳婆走到小賣部出口,孫婆道:“閑了再來玩。”
柳婆從小賣部裏出來,西邊的天空有幾道絢麗的雲彩,映著天邊的房屋,田野,田野空曠處的樹木。柳婆想著明天又會是一個好天氣,走上橋頭,就看到茂新趕著牛,身後還跟著一女子順著大路走來,柳婆站住了,隔著幾米遠的距離打量茂新老頭身後的女子,那女子臉上黑一道白一道,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身上的衣服也是髒得分不清顏色,頭發跟雞窩似的,簡直就是灰堆裏扒出來的。柳婆問:“他爺,這女的是誰呀?”“不認識,道上撿的。”茂新說,吆住了橫衝直撞往前衝的牛。孫婆和儒霆聽到聲音了,老兩口從小賣部裏出來,儒霆笑道:“嘿,茂新哥,真行了,道上還能撿到大活人了?”茂新從新吆了吆牛,牛肚子鼓鼓的,牛吃飽了,不急不躁的,昂起了頭來像是要叫似的,到底又沒有叫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