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情行至南尋寺前,見早晨與自己同來的婢女和馬車仍在。那婢女見長情緩緩向自己走來,先是搖搖頭,而後又眨了眨眼,瞪大眼睛看著長情站在自己麵前。
長情在心裏冷笑,眼前的婢女也是大夫人的人,與其說她是陪同自己來的,不如說她是監視那幾名殺手任務是否完成,確定自己是否已是一具屍體。
長情沒有說話,徑直走進馬車裏。
長情靠在車的內壁上,看著這華麗的裝飾,有種說不出的厭惡。她最討厭的就是華麗,與其說是討厭,不如說是怕,怕一眼洞穿了華麗背後的偽裝和惡毒,怕死亡的氣息一點點逼近自己,自己卻無力麵對。不知為何,她很想找到那位“木公子”,回味倚在他懷中的感覺,一股暖意又流遍全身。
長情想起了自己的以前……
那天,雨一直下著,越來越大。憤怒的風好像要掀開小院簡陋的房子的屋頂。長情環抱雙膝
,坐在角落,無助地哭泣,卻手足無措。母親躺在床上,嘴角的血絲剛剛被長情擦幹淨就又流淌了出來。她奄奄一息,臉色白得蒼涼。長情突然想到了什麼,她走——幾乎可以用爬來形容地來到母親床前,對著無力張口的母親,承諾著:“娘親,我去找大夫人,我去找父親,她會幫你治病的,他們會的!”長情跑出門外,長情的母親,伸出手去抓她,卻落空了,盡管已多日未梳妝打扮,散亂的青絲還是沒能蓋住她絕世的容顏,長情和她一樣美,卻美出了不同的風格。她如同冰川,孤傲,清冷,長情如同火焰,原本灑脫,卻投生到了一個充滿罪惡和鬥爭的看似光彩華麗實則惡心的家庭,是自己對不起她,她想。她用盡生命力最後的力氣,祈禱她平安一生。
長情還未出門——她也根本出不去。大夫人,應該是的,看樣子,她雍容華貴,冷眼相向。長情膝行至大夫人腳下,抓住她的裙角:“您救救我娘親吧!求求你救救她,再沒有藥物和新鮮的吃食,我娘親她就真的要不行了!”長情見大夫人無動於衷,又退後一步,使勁地向大夫人磕頭。叩在青磚地上的聲響混合著雨水的嘩嘩聲,竟讓大夫人笑了起來,長情看明白了,也聽清楚了,那是勝利的笑,蔑視的笑。長情站起來,抹去額角磕出的血,一把揪住大夫人的衣領,使勁地搖著,口中不住地大喊:“你還我娘親!還我娘親……”大夫人也聽得很明白,那是絕望的呼號。大夫人身邊的婢女滴翠拽開長情,將她推倒在地,厲聲對跟在大夫人身後的婢女們和其他院子來這裏看熱鬧的下人說:“六夫人病重,太醫盡心治療仍舊無果,為避免病情擴散,大夫人將其帶走——厚葬!都聽清楚了嗎?”長情坐在地上,對著那四方的天,長笑,笑她們掩人耳目的手段,笑自己無能為力的愚蠢。下人們站在小院門口,指指點點,一目望去,連一副同情的神情都找不出來,更別談氣憤和惋惜。
滴翠指揮幾個老媽子拖走了長情的娘親,真正是拖走,她們讓她生前受盡委屈,死後也毫無尊嚴。滴翠與大夫人耳語:“夫人,奴婢是否一並解決了那個小賤種?”大夫人勾起唇畔,用一種玩味的語氣道:“不急,她們一起死了,反倒讓老爺起疑,也給下人們留下了議論的口舌。還是過幾天,再……”滴翠頷首,乖巧地笑了笑:“是,夫人,滴翠明白。”
小院的門又被鎖上了,長情不想再回到屋子裏,看著讓她傷心,讓她絕望的東西。她想,七夫人一定會幫自己,不然,燕凜也一定會,因為娘親怎麼也是他的妻子,自己怎麼也是他的女兒
。長情找了一根木條,照著鐵鎖子就砸下去。木條上布滿倒刺,每砸一下,都有木刺刺入她的手。大雨還未停,雨水不停地跌落到長情的手上,衝散了點點的鮮血。長情顧不得痛,顧不得冷,使勁的砸著,一心想著,一定要給娘親死後的體麵。
一天一夜過去了,雨還未停。
長情扔掉木棒,扔掉鐵鎖。推門而出。下著大雨,沒人願意看守院子,長情徑直跑出去,任憑雨水灑在她的頭發,臉上和身上。她不知道怎麼去七夫人的居所,也不知道怎麼去燕凜的正堂。她漫無目的地跑著,好像這樣,娘親就會不被從山頂上扔下去。
燕冰珞,燕府大小姐,坐在花園的亭子裏,抿一口清茶,看著雨中風景。侍女冉伊突然瞧見一個人影,在雨中跑著,破衣爛衫,還渾身都濕透了。冉伊告知了燕冰珞,燕冰珞見那人漸漸近了,便起身走上前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