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平凡世界就此終結(1 / 3)

星期一。一周的起始。

在這一天兩人相遇了,白野蒼衣相信的“平凡世界”就此終結。

那天放學回家的路上。蒼衣前往了一所在地圖上離家很近,但很明顯要繞遠路的公寓。因為班主任佐藤老師拜托他去找一位最近休學在家、幾乎沒跟他說過話的同班女生,並把積攢起來的講義送過去。

這是高中第一年的五月。

總算是習慣了製服和學校,蒼衣卻沒有能和剛入學不久就休學的女生親密來往的社交能力。

但是蒼衣很不擅長拒絕或無視他人的要求,也就沒能拒絕前往那種素不相識的女生家裏。雖然還有其他更合適的人選卻偏偏選中他,也是因為蒼衣是歸宅部*①的,僅此而已。

好吧,這個理由也不是不能理解,蒼衣就這樣第一次拜訪了附近同班同學的家。

走到離學校最近的車站,再乘兩站電車。這裏確實跟離自己家最近的車站是同一個,不過,那位叫作杜塚真衣子的同班同學家在相反的方向。

隨便在車站旁的購物街和遊戲中心轉了轉,穿過幾乎沒走過的道路。沒多久,一隻手中捏著備忘錄的蒼衣抵達了那所公寓,這時太陽已經開始下山了,稍微有些不合時節的夕陽灑下光芒,已經到這個時間點了。

“宮園公寓,三層……”

在公寓前看著備忘錄,蒼衣念叨著。

這所沒有管理員、可以隨意通往各家門前的開放式公寓很古老,從印象來看,比起公寓,蒼衣覺得更像是集中式住宅區。

於是蒼衣走進幾乎沒有人氣的公寓,比起電梯先發現了樓梯,正要往上爬時。

六點鍾,一邊聽著從自治團體的揚聲器中傳來那時常卡殼卻又充滿整個空間的《夕陽啊夕陽》*②,一邊登上了通往二層的樓梯平台時——那裏出現的景象,簡直就像是“噩夢”的產物。

一位眼珠被剜掉的女性,站在階梯之上。

暮色降臨後,模糊而褪色的景象。從樓梯平台向上望去,年輕的女性像是從暮色中滲透出來的一般,站在上方台階的之上。

淩亂的頭發。

緩緩地踏向空中。

而在那位想要就此走下樓梯的女子眼中是,像被挖空一般暴露出的紅黑色空洞,從她貼在那裏的前發內側,有粘稠的血液像是眼淚一般流下她潔白的麵頰。

鞋子踩在了台階上。

血液從敞開在臉上的虛無眼窩中溢出。

“————————哎?”

從仰望著這幅景象的蒼衣口中漏出的,隻有這麼一聲而已。

但是正是這個聲音,在這幅沒有現實感、快要停滯的異常景象中打入了致命的一楔,破壞了這裏的秩序。

“……”

女子注意到了蒼衣的存在。

女子準備走下台階的腳停下了,那張被挖掉眼珠的悲慘麵容轉向蒼衣,浮現起柔和的微笑。

“你好。”

女子輕聲問候道。

然後,女子就以那個姿勢緩緩地向前傾斜————像要用力投身而下似的,向蒼衣所在的樓梯平台頭朝下地掉落下來。

“唔哇啊啊啊啊!!”

咣!咣!咣!一邊發出頭敲打在台階上的聲音,一邊向下墜落,女子跌倒在發出慘叫的蒼衣腳邊。伴隨著沉重悶音,女子就這麼掉落於混凝土的樓梯平台之上,像壞掉的人偶般扭曲地翻滾在地。

她的頭扭轉向不可能正對的方向。頸部的皮膚像橡膠般異常地扭曲著,跟俯臥的身體相連的頭麵朝天花板,被血弄髒的慘白麵容突然轉向蒼衣的方向。

從覆蓋在臉上的前發內側,空蕩蕩的眼窩正虛無地盯著蒼衣。

不知頭蓋骨內損壞狀況如何,但容積驚人的血液正從她的鼻子和半張的嘴中流出,開始浸染地板。

暮色之中,紅色的,黑色的,女子頭部浸泡其中的血泊正在擴散。

流淌在揚聲器中的《夕陽啊夕陽》早就播放完了,但那破碎音的雜音還餘韻未了,刺耳地充斥著整個空間,壓迫著他的鼓膜和皮膚。

簡直就像來到了異次元一樣。

太沒有現實感了,這幅場景。這個世界。

然而,

“………………唔……!!”

強烈的血腥味呼地升起時,感覺就被拉回了令人厭惡的現實中。

他狠狠地吸入一口混雜著生鏽般血腥味的空氣,便被胃袋翻騰的感覺侵襲了,他已經連慘叫都無法發出,捂著嘴向後退卻。

後背撞在混凝土欄杆上,兩腿脫力。

沉重的衝擊在他體內回蕩,胃袋在晃動,想要一口氣吐出來的嘔吐感上湧,讓他差點踩空剛才登上來的台階,蒼衣拚命地抓住欄杆。

他完全不理解發生了什麼。

隻是站在滾落於麵前的慘死屍體前,大腦變得一片空白。

在暮色褪去之時,麵對著血腥的場景與氣味,蒼衣的意識不由自主地飄遠了。

腦中還是驚嚇狀態,卻沒法把視線從眼前的物體上移開,因此蒼衣完全沒有注意到樓梯上還站著一個人影。

於是。

“————那是你幹的嗎?”

突然,頭頂上傳來女人的聲音。

“………………!”

蒼衣大吃一驚地仰起臉來。這當然不是自己幹的,但他還是為被人看到這幅場景而驚慌不已,蒼衣的心髒猛烈跳動著。

而當他理解了被搭話的內容後,蒼衣因這份嚴重的罪名而感受到接近於恐懼的感情。

“不、不是……!”

蒼衣想要辯解不是自己幹的而抬起頭,但看到樓梯上那副景象的瞬間,卻把自己想說的話全部忘光了,隻是站在原地。

黑衣少女站在那裏。

從樓梯平台向上看去,將天空中的昏暗光亮置於身後的樓梯空間中,那位身穿漆黑服裝的少女變成了侵蝕天空的斑痕,像日食般站在那裏。

晶瑩剔透的潔白肌膚。令人畏懼的端莊麵容。

冷冷俯視的眼瞳。還有她身上所穿、鑲有無數蕾絲邊的漆黑服裝。

哥特式服裝。

裏麵穿著褲子,正麵是大幅分開的裙擺,黑色的蕾絲透射出背景的昏暗光亮。

就像是死神佇立於此一般、陰鬱而淩洌的畫中景象。

看到的人魂魄會被奪走,世界的時間也會停止一般的景象。

“………………”

“回答我。那是你幹的嗎?”

俯瞰著呆呆仰視的蒼衣,少女以嚴厲的表情再次說道。

在聽到這句話的同時,蒼衣恢複了自我,想起自己正被人致以可怕的懷疑,慌忙張口說。

“不、不是的,我……”

“是嗎?你的反應倒很尋常嘛……”

少女沒有聽完蒼衣的辯解就說道。

“這裏不可能有普通的人類進入。也可能是別具一格的‘異形’。”

“………………!”

發自深處的冰冷眼瞳正瞪著自己。蒼衣被那眼神射中後,就再也沒法說什麼了。

該說什麼,不,是連發生了什麼,蒼衣都不清楚。

忽然進入蒼衣遊移視線內的是,少女右手握住的小刀和纏在左手手腕上的繃帶。

繃帶不止纏在手腕上,從她左側卷起的袖子中可以窺探到病態的潔白手臂上還纏有更多白色。小刀沒有出鞘,金屬部分發出黯淡的光澤與手臂上繃帶的不祥關聯,讓蒼衣逼不得已地在腦中產生了聯想。

“唔……”

看到那裏的瞬間,蒼衣突然對少女產生了恐懼。

少女擁有的不祥屬性與倒在麵前的血腥死亡。這些忽然在蒼衣腦內形成一致,至今為止氣勢被壓倒的感受完全轉變成了恐懼,趨馳於蒼衣背後。

麵前的屍體與現身於此、糾纏在死亡氛圍中的少女。

還有少女身上奇異的服裝與剛才起就十分奇怪的言行舉止。

————這家夥才是犯人吧!?

在蒼衣的腦海之中,現在才浮現起這個強烈的疑問。

麵前的少女也許不是正常人。想到這裏的瞬間,揪心的緊張感在蒼衣體內穿過。

有可能麵對著異常殺人者的強烈不安與恐懼,漸漸在蒼衣臉上展開。冷汗浮現在他的額頭上。像是連自己的呼吸都能聽見似的,周圍的空氣被緊張感凍結了。

“…………殺人…………犯?”

從蒼衣的口中,輕輕地漏出一句話。

“!”

聽到蒼衣所說之話的瞬間,少女的眼睛立刻銳利地眯了起來。

麵帶像是包含有憤怒的表情,黑衣少女就這樣向蒼衣的方向踏下一級台階。發出咣、咣聲音的黑色亮澤皮靴,以十分可怕的冷靜步調,走下了混凝土的樓梯。

與克製憤怒的眼神相反的冷靜步伐。

感受到這不平衡舉動正在迫近的異常,蒼衣渾身充滿了立刻逃跑的衝動,但恐懼卻像絲綿般纏繞在他的心房之上,讓身體沒法聽從自己的使喚。

在這期間,腳步聲已經到達了最後一級台階。

嘩啦

少女的皮靴踏在擴散於平台之上的血泊中。

“…………………………………………”

“…………………………………………”

於是,可怕的沉默在樓梯平台上相對而視的兩人之間展開。

感覺到一旦將視線從少女身上移開就會產生的恐懼,蒼衣目不轉睛地跟少女對峙著,因為空氣中強烈而沉重的氣壓,他連呼吸都做不到了。

攜帶凶器靠近的異常者與倒在腳邊的慘死屍體。

他的全身布滿了恐懼與緊張,連呼吸都要忘記一般,正以為時間會永遠這樣延續下去,但這似乎一碰就碎的時間,卻突然因為一個完全不相幹的人物闖入而就此打破。

“雪、雪乃!你沒事吧!?”

樓梯下方響起一個女孩十分驚慌的聲音。

“什……!?”

“…………颯姬嗎。錯過時機了。你還是別上來比較好。”

不顧因為闖入者而受到驚嚇的蒼衣,黑衣少女望向出現在樓下的女孩,阻止了她想要登上台階的舉動。

“是、是嗎……”

被稱作颯姬的女孩一幅不像是害怕也不像是悲傷的微妙表情,她的腳正要踏上台階就停下了。女孩看上去是初中生模樣,穿著短裙褲與短外套,插在短發上的彩色發卡十分醒目,是位打扮看上去跟麵前的少女不同,卻不知何處有些相似的少女。

於是,少女看到蒼衣後小聲叫道。

“啊!啊!那個人!”

“你認識?”

黑衣少女一邊警戒地盯著蒼衣,一邊詢問指向他的女孩。

被指的蒼衣不認識那女孩。女孩像是剛氣喘籲籲地跑過來似的,時而喘著氣地繼續說下去。

“這、這個人,進入我的‘蟲’了。剛才!”

女孩說道。

黑衣少女皺起眉頭。

“……在‘食害’中?記憶也沒被吃掉?”

“是、是的。”

意義不明的對話。在這期間,黑衣少女的視線固定在蒼衣身上,看著看著,她的表情愈發嚴肅了。

“…………這家夥進來的時候,為什麼不跟我聯係?”

黑衣少女說著。

“我不是說了發生什麼意外的話,就給我打電話嗎?”

“對、對不起。我找不到手機了。所以想著趁自己還沒忘的時候通知你,就馬上就跑到這邊來……”

“是嗎……”

畏縮著致歉的女孩。黑衣少女隻打聽了這些,就打住了話題。

然後黑衣少女眯起銳利的眼睛。

“老規矩……嗎?”

少女一邊說著,一邊用拿著小刀的手抓住左手手腕的繃帶,就這樣靜靜地跨過腳下的屍體,向蒼衣靠近。

“……!”

雖說完全不知道她的動作是打算做什麼,但蒼衣勉勉強強能夠理解,這位大腦不正常的少女是把自己當成了殺死腳邊屍體的犯人。蒼衣知道基本上沒有用,但還是不得不說。

“不、不是的!跟我沒有關係!”

蒼衣喊道。

這不是開玩笑。怎麼可能做出這麼可怕的事。

被這樣懷疑實在是太不合理、太可怕了。哪怕能提前一秒,他也想盡快從這裏逃走啊。

從這滿是血腥味的樓梯平台上。

從跟蒼衣摯愛的“普通”完全相悖的地方。

黑衣少女緩緩地前進著,靠近到了蒼衣的麵前。踏過血泊的、濕漉漉的聲音。少女定睛看著蒼衣,一言不發地站在蒼衣麵前。

少女仰視著蒼衣,恰好停了下來。

就像是坐姿拔刀的劍客將刀停在距敵人毫發之間的位置一般。

空氣停滯了。

在蒼衣麵前,收束少女頭發的黑色蕾絲蝴蝶結晃動著。

“我、我……”

蒼衣宛如在沒有空氣的地方發出聲音一般,繼續喘息著說。

“……啊……”

但是接下來的瞬間,蒼衣因為跟至今為止對話時完全不同的理由,突然屏住呼吸、止住了話頭,然後,他睜大了眼睛。

嘶啦

在仰望蒼衣的少女視野一角,一個人影沒有發出任何聲息,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深深埋下的頭扭曲著,頭發無力垂下的那個“影子”,在蔓延於視野中的暮色一角、黑衣少女的背後,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或氣息,就像剪影畫一般站了起來。

從垂下來蓋住臉部的頭發上,無數血滴像雨點般落下。

頭發被血浸濕,那個女人的影子緩緩地抬起臉來。

是那個毫無疑問已經死掉、眼珠被挖出的女性。

然後蒼衣看見了。在至今為止都因為她最具衝擊性的“容貌”而沒有注意到的右手上,拿著一把染血的剪刀,而在因血液和油脂而變得滑溜的左手上,握著核桃般攥住了兩顆被挖出來的眼球。

哢嚓

剪刀銳利的尖端發出幾不可聞的聲音,緊緊咬合在一起。

接下來的瞬間,女子憑借折斷的頸部倏然抬起臉來————蒼白的麵容上浮現起壞掉了的淒慘笑容,她將手裏的剪刀大幅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