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節
“掌燈。”
隨著何嘯天一聲令下,幾個親兵應聲而入,把角落裏的幾盞油燈點上了。議事廳很大,連帶著這幾盞油燈也不小。紅紅的火苗在屋裏跳躍著,映得整個大廳如同白晝。何嘯天呆立良久,半晌才道:“我從十歲開始,就出入這間議事廳了。那個時候,先考還在,除我之外還有一人,就是嘯雲了。”
他說到何嘯雲時,語氣竟是少見的溫柔。何嘯天和何嘯雲兩人,兄弟關係起先定然極好,否則何嘯天也不會立何誌為少主了。可世事難料,最後走到如今這一步,吳明心下也有些不是滋味。
何嘯天閉上了眼,歎了口氣接著道:“自從先考過世,嘯雲和我反目之後,這裏就隻有我孤零零一個人了,每每靜夜獨思,說不傷感那是假的。我希望,你以後能常陪我在這個議事廳討論軍機,直到我人生盡頭。”
兩人雖是翁婿,但吳明的根基在中西,何嘯天則是西北總督,要說常在一起討論軍機肯定不切實際。但何嘯天的言外之意,是希望兩人別走到刀戈相向那一步。吳明當即沉聲道:“這亦是小婿所願。”
何嘯天朗聲一笑,掃了掃四周道:“這屋裏就你我兩人,有句話如鯁在喉,實在是不吐不快。如今腆顏提出,你可不要見怪。”
兩人雖是翁婿,其實並不熟,如此私下交心更是第一次。何嘯天一向言談無忌,這次卻是少見的正經,吳明心中一凜,行了一禮道:“嶽父大人請說,小婿洗耳恭聽。”
何嘯天仰首望天,半晌才悠悠道:“我何家在西北經營千年,根深蒂固,代代相傳,到我這一輩,已是二十有二。可我膝下並無子嗣,俗話說得好,‘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何家香火,我不想至我而終。所以你和小藝的孩子,老夫希望將來能有一個跟從母姓,繼我衣缽,你看可好?”
吳明心下一震,反應過來馬上拒絕:“嶽父大人萬萬不可。”
何嘯天轉過頭來,奇道:“為何不可?說說理由。”
吳明長吸一口氣,緩緩道:“在小婿看來,如此做有兩點不妥。”他心下轉得飛快,稍微整理下思路,接著道:“首先,誠如你老所言,西北何家經營千年,根深蒂固,旁支甚多。他們對血統尤其重視,你老這樣做,恐怕會讓他們不服。”
何嘯天背著雙手,霸道地道:“什麼服不服的,不服老子打服就是。”見吳明仍是蹙著眉頭,他耐住性子解釋道:“西北強敵環侍,為減少內耗,何家就需建立一個強力的嫡係集權製來保證命令上通下達,提高效率。先祖高瞻遠矚,在戍守西北之初,就製訂了森嚴的等級製度,規定何氏一門武藝,傳男不傳女,傳內不傳外,傳嫡不傳庶。且明令何氏旁係無權繼承家主之位,必須無條件服從直係領導,否則以背叛家族罪論處。”
古往今來,要想在惡劣環境下生存發展,集權製永遠是最好的選擇。不過何嘯天言明何家武藝傳內不傳外,這倒先讓吳明熄了讓吳思庭跟隨何嘯天學藝之心。見何嘯天自信滿滿,吳明突地半跪於地道:“有些話,小婿說出來不中聽,但卻不得不說,還望嶽父大人莫怪。”
何嘯天一怔,沉聲道:“站起來說,直言無妨!”
吳明順勢起身,咬了咬牙道:“嶽父大人春秋鼎盛,現在妄論繼嗣,似乎言之過早。如若以後您老再有所出,如之奈何?”
何嘯天又是一怔,半晌才苦笑道:“你小子想得倒多,你擔心立嗣之後,以後我若再有子嗣,橫生事端是吧?”
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吳明索性把心橫到底:“是,二十年前,您和嘯雲叔父之事,就是血淋淋的例子。與其事後撕破臉皮,還不如未雨綢繆,杜絕可能於萌芽。”說到這裏,他盯著何嘯天,認認真真地道:“總督大人,末將不願和你走到那一步,為了你,也為了小藝。”
“說得好!”
何嘯天大聲讚道:“小藝在世的消息,這幾年我也對你有所隱瞞。其實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我對你以前的表現不甚滿意。那個時候的你,過分心軟不說,做事還有些拖泥帶水,實非生存之道。我何嘯天就這麼個女兒,如果真跟了四年前的你,在這個烽火四起的亂世。”頓了頓,他接著大聲道:“我實話給你說,我不放心!”
其實這點何嘯天不說,吳明都已經猜到了。他是西北總督,要說在南寧沒有細作,說出來誰也不相信。既如此,要暗地裏通知吳明,也不見得是多難的事。何藝在世的消息,南寧那邊是不願讓吳明知道,沙城這邊是不想讓吳明知道,兩方同時隱瞞,加之相隔萬裏,不通鴿訊,夫妻二人做了三年的怨偶,也是情理中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