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有點這個“自私自利的領袖”的名,但聽眾已心領神會。馬寅初越說越激動:“可有的人不這麼想。他總以什麼‘抗戰領袖’自居,說我想做漢高祖、明太祖,還有什麼祖的。人們告訴他,那不行了!那是一百年、幾百年前的事了,現在的世界潮流是和平與民主,你那套現在行不通了!他卻說:‘我就要這樣做!’”——這末一句是蔣介石的口頭禪,馬寅初模仿老蔣說出這句話,引得聽眾一陣大笑。
馬寅初接著說:“像這種人,一腦瓜殼的自我,一腦瓜殼的自私,外麵的世界潮流一點也裝不進去,拿他有什麼好比的呢?隻能說他是一個‘真空管’!對了,真空管!就是你們在試驗室裏做實驗用的真空管。真空管是肚子裏空空的,沒有東西,對外麵的東西卻又堅決地抗拒不讓進來。”
“真空管”的比喻十分傳神地刻畫了蔣介石一意孤行的形象。此後,“真空管”一詞在重慶流傳開來,成了蔣介石的代名詞。
1947年5月,南京中央大學舉行校慶,南京學聯邀馬寅初演講。中央大學就在國民黨總統府附近,馬寅初去演講,等於在總統府眼皮底下“造反”。國民黨特務送來裝有子彈的恐嚇信,很多親友勸馬寅初不要去南京,但他說:“我不能讓反動分子說,他們讓我不出門,我就乖乖地呆在家中。我就是要和他們對著幹,不讓我去,我偏去。”
在中央大學的禮堂,馬寅初再次對蔣介石的獨裁、專製痛加撻伐:“大家知道,民主這個詞,在歐美叫作‘德謨克拉西’,我們就是要爭取這個‘德謨克拉西’。蔣介石也喊要實行民主,並且召開了國民黨代表大會,製定了什麼憲法,竭力標榜民主。但是他這個民主,與全國人民要求的民主背道而馳,因此,我們可以把他所實行的民主叫作‘德謨克拉東’吧。”
順手拈來的一個“德謨克拉東”,辛辣又詼諧,引來全場一片笑聲和掌聲。
馬寅初很喜歡杜鵑花,他對朋友說:“人們都隻見這花的顏色,而我卻看到了它的魂魄,它的精神。你知道,它為什麼能有這般的殷紅嗎?那是它們從心頭裏流出來的赤血。唯有這赤血,才叫人醒心醒目。”
“不屈不淫征氣性,敢言敢怒見精神”,新華日報社送馬寅初六十大壽的這幅賀聯,也是他一生傲岸不屈、揮斥方遒的真實寫照。
堅持新人口論:“單槍匹馬,戰死為止”
解放後,經過廣泛的調查和深入的思考,馬寅初敏銳地覺察到中國人口眾多所存在的隱患,於是寫出了《新人口論》,提倡計劃生育。由於“人多力量大”的口號在當時深入人心,馬寅初的提倡雖具前瞻性,卻不合時宜。
在當時的“理論權威”康生的策劃、鼓動下,各大報刊發文狠批馬寅初的《新人口論》。一天,女兒為馬寅初整理資料,對他說:“爸爸,批判你的文章多達兩百多篇啊!”馬寅初答道:“1930年,德國出版了一本批判相對論的書,書名為《一百位教授出麵證明愛因斯坦錯了》。有人將這一消息告訴愛因斯坦,愛因斯坦卻無動於衷。當那人追問愛因斯坦如何應對時,愛因斯坦才說,‘幹嗎要一百多人?隻要一個人能夠證明我真的錯了,就夠了!’”
在那樣嚴峻的形勢下,堅持真理、維護學術的尊嚴,是要付出沉重代價的,對此馬寅初已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他在文章裏表明了態度:“我雖年近八十,明知寡不敵眾,自當單槍匹馬,出來應戰,直至戰死為止,決不向專以力壓服不以理說服的那種批判者們投降!”
因為堅持真理,拒絕檢討,馬寅初最終被撤銷了一切職務。位卑未敢忘憂國,成為布衣的他依然牽掛國家大事,仍然堅持說真話。一次政協小組的學習會上,馬寅初說:“我認為五七年的右派劃得太多了,很明顯,他們中有的人是錯劃的。對搞錯了的,就應該給他們平反。這樣做對他們本人、對黨都是一件大好的事情。”
也是在政協小組的學習會上,一位委員說:“毛主席的話一句頂一萬句。即使在一千年以後也是對的,我們要永遠讀毛主席的書,聽毛主席的話。”馬寅初聽後立即反駁:“不能這樣說,你這樣說不對,不符合主義原理,革命實踐告訴人們:馬列主義的基本原理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是永遠不會過時的;但無論是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還是毛澤東同誌,他們的話或著作,特別是關於政策方麵的言論,隻能管一段時間,一個時期,並不是在百年、千年之後,或永遠都有用的。我相信毛澤東先生本人,如果聽了你今天的發言,也肯定不會讚成。”
為什麼在舉國瘋狂時,馬寅初能如此冷靜?為什麼在眾人皆醉時,馬寅初能獨自清醒?因為他不迷信權威,不盲目跟風,任何時候都堅持獨立思考。
與周總理有“患難之交”
馬寅初一生最敬愛的人非周總理莫屬。1976年1月9日,總理去世的噩耗傳來,馬寅初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當時的他已是年逾九旬的耄耋老人,但執意參加向總理遺體告別的儀式。家人擔心他的身體,勸他別去,馬老大怒,對家人吼道:“死了也要去!”
總理和馬老的友誼幾乎延續了半個多世紀。馬寅初被國民黨軟禁,時在重慶的周恩來就曾極力營救。當時,重慶各界舉辦了規模盛大的馬寅初祝壽會,周總理送去的賀聯“桃李增華坐帳無鶴,琴書作伴支床有龜”最為引人注目。馬寅初還曾向子女們解釋這副對聯:“你們看,共產黨並非國民黨報紙罵的都是‘鑽山洞的土匪’,從這副壽聯的文化就可見一斑……‘桃李’典於‘桃之夭夭,其華灼灼’,意我培育了一些學生。鶴、龜都意長壽之物。上聯即學生和客人來祝壽,卻沒有馬寅初本人;下聯是說那個人哪裏去了呢?對牛彈琴去了,別人逼他寫悔過書去了!‘龜’,這個字用得妙不可言,一語雙關,還能寓指總有‘歸’的時候!共產黨救我這個國民黨員,胸懷寬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