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烏古等人談資的那位徒單氏青年公子,下到一樓之後,很是有些失落地來到前台,正待把掌櫃的叫來盤問一番,這時忽聽大堂裏有人出聲招呼:
“這位世兄,可是在找我麼?”
徒單公子聞聲回頭,隻見擺在大堂角落的一張桌子旁站起一人,正在衝自己招手示意,仔細看去是一名氣度閑適的年輕英俊後生,臉上笑容溫和可親。
徒單公子一愣之下,深印於腦海中的記憶迅速泛起,這下子大喜過望,急忙奔行過去兩手各執,說不出的親昵外加些許埋怨的口氣道:
“表妹夫,我可找得你好苦!剛才下人送來信物,說是有位汪先生請見,我一猜就是你,趕緊坐上馬車過來,就怕讓你久等,如何卻屈尊坐在大堂裏!走走走,快隨我去舍下一敘!”
被徒單公子的熱情所感染,趙洵也與他緊緊地握手致意,此時再行那揖讓之禮倒顯得見外了。等徒單公子說完,趙洵向桌旁看了一眼,苦笑道:
“多謝盛情,隻是我在上黨待不多久,吃完飯還要趕路的。”
聽到對方稱呼自己“表妹夫”,趙洵心知這是遇上宗室子弟了,他也已經很努力地在腦子裏回想了一遍,很可惜沒能記起眼前這位的家世姓氏。隻怪當日在中都趙王府布置汪氏商聯的籌備工作時,完顏洪烈安插進來的皇室宗親著實不少,近支子弟還馬馬虎虎,稍遠一點的誰知道他們是誰,像這種遠赴潞州監管汪號生意的宗親,在血脈上近不到哪裏去,對方能認得自己,自己可認不得他們,能有個大致模糊的印象就算不錯了。
在火化收取了歐陽克的骨灰之後,他被歐陽鋒從九龍山一路裹挾向南,前往京兆府左近的終南山去尋李莫愁報仇,行動上不得自由,行止住宿都是歐陽鋒說了算。
歐陽鋒報仇心切,催趕路程甚急,基本上除了吃飯睡覺,其它時間都在馱馬車船上度過,有時為了抄探路,更免不了要徒步爬山涉水,很是吃了一番辛苦,想在哪個地方多耽一陣略作休息調整,那是門兒都沒有。
即便如此,趙洵也是一聲怨言不出,在找到李莫愁之前全聽歐陽鋒吩咐,用自己的實際行動換取歐陽鋒的承諾。
要說李莫愁那個小妮子實是機警狡黠,她自水遁逃脫之後,十幾天前曾在九龍山下一處密林之外露過一麵,似乎是站在那裏遠遠眺望著下山而來的歐陽鋒和趙洵二人,但等歐陽鋒急急趕去時卻是芳蹤遝杳,後來據說她又在蔚州市肆上出現過一回,采買了一些物品,再往後便如石沉大海,再也打聽不到一絲半點消息,搞得歐陽鋒無法,隻能按照趙洵的說法,千裏迢迢地奔赴終南山。
見李莫愁如此曉事,趙洵放下了心,泰然若素地與歐陽鋒同行同止,並於沿途經過一些通州大衢,如蔚州、真定府、邢州等府縣時,都盡量找機會和當地汪氏商聯的掌舵人開個碰頭會,或是酒樓茶肆,或是長亭小店,聽取他們關於商聯在當地運營發展情況的彙報,並做出一係列相應的重要指示,宛若把這場充滿悲情意味的千裏追殺行動變成了一次長途商務巡視,同時也是向遠在中都的元哥傳遞自己一切安全的信息。
歐陽鋒著實是好城府,隻要趙洵沒有因為開會而耽擱行程,他就從不幹涉,當然也從不在會議中發表個人意見,但隻要他說出“動身”二字,則不管當時會議進行到什麼階段,討論到什麼話題,趙洵也立刻就拋下那些意猶未盡的商聯中人,起身走掉。
對於這些前情後事,專門過來處理潞州汪氏商聯事務的徒單公子自然毫不知情,不過這並不影響他從汪先生的話語中覺出一絲異樣。
他順著趙洵的目光往桌邊一打量,隻見那裏坐著一名玄衣老者,巾裳多有風塵之色,脖子上用細小麻繩懸掛著一個體形不大的瓷壇,也不知道裏麵裝的是什麼。雖有大金皇室兩位貴人在前,老者卻隻情低頭吃喝,連眼皮也不抬一下。
再往桌上一看,除了一壺粗茶之外,就是兩三盤醬肉鹵菜,專門出售給腳丁商販的粗製大餅倒堆了十幾個,完全不是請客吃飯的光景。
徒單公子將趙洵往身邊一拉,抱拳向老者道:
“老丈請了!此處酒微菜寡,非是待客之道,可否移步三樓雅間,容在下稍盡地主之誼?宴畢自當有金銀盤纏送上,必不讓老丈失望!”
原來就在這短短一刻之間,徒單公子已然判清形勢,瞧出表妹夫是不知何故,受了這老者的脅迫,故此要出頭替趙洵攬下此事。先不說這番作態難免有幾分在趙洵麵前演戲之嫌,單就這份應變已足令趙洵對他另眼相看了。
那邊的歐陽鋒恍若不聞,該吃吃,該喝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