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反對之聲不時傳來,許多學者認為:秦國早就有了吞並天下的野心,上黨之地,若趙國不接收,肯定會被秦國據為己有;而秦國一旦占據上黨,就必然會以此為跳板大舉攻趙;所以趙國之禍不在於接收上黨,而在於錯用趙括。
兩種觀點針鋒相對,孰是孰非爭論了兩千多年。要想解開其中疑惑,必須將上黨的地理位置與當時的國際形勢綜合考慮分析。
“上黨”是個古老的地名,至遲在春秋時就已出現。但作為行政區劃,由戰國七雄之一的韓國設置,其涵蓋地域在今天山西省的東南部,主要包括今長治、晉城兩市。上黨東麵是險峻的太行山,南部有中條山與王屋山,其西是太嶽山脈,其北則是八賦嶺等山地。四麵環山,使上黨成為一個盆地。高平本地學者李俊傑說,上黨的地形地貌有高、平、圓、厚、固的特點——“高”是指盆地整體地勢高;“平”是指盆地底麵平坦;“圓”是指盆地形狀呈圓形;“厚”是指盆地底部和衝擊帶土層堆積較厚;“固”是指盆地沿邊均有數十裏或更寬的高山組成層層疊疊的堅固屏障,形成固壘。
正如古人所雲:“上黨從來天下脊,得上黨者得天下。”上黨的地理位置和地形特點決定了它自古即是兵家必爭之地。
在秦趙發生上黨之爭以前,秦昭襄王贏稷奉行的是丞相範雎的“遠交近攻”戰略,與遠在東方的齊國等保持友好關係,對近鄰的魏、韓則刀兵相見。
前期,秦國先占領了魏國的河東部分地區,繼而又接連奪取了韓國的少曲(今河南濟源東北)、高平(今河南孟縣西)、野王等地。魏、韓國力較弱,麵對強秦幾乎沒有還手之力。於是秦國乘勢而進,把矛頭對準了韓國的上黨。
隻要分析一下各國的地理位置就可以看出,秦國攻打上黨,實際上意在以此為根據地,俯視邯鄲,伺機而下。這對於有誌“吞並天下”的趙國來說,當然不可接受。
那麼,馮亭主動將上黨獻給趙國是否有“嫁禍於趙”之嫌呢?
在成書早於《史記》的《戰國策》中有一段不見於《史記》的記載:上黨成為飛地之後,韓桓惠王驚恐萬分,遂以割讓上黨為條件,遣使向秦國求和。但當時的上黨郡守靳卻拒絕割讓,發誓以死抗擊秦軍。韓桓惠王已經把上黨許諾給秦國,不敢違約,隻好撤掉靳,代之以馮亭。但讓韓桓惠王始料不及的是,馮亭到任以後,居然順應民意,采取了與靳一樣的策略,拒不割讓上黨。馮亭率上黨軍民抗擊秦軍一個月之久,漸漸不支,才秘密派人去邯鄲拜見趙丹,將上黨獻給趙國。
這段記載表明,獻上黨與趙國,是順應了上黨民意,並非馮亭一個人的意思,更談不上嫁禍於趙國。
根據《史記·趙世家》的記載,馮亭獻上黨之後,趙丹派平原君趙勝為使去接收上黨,並對馮亭大加賞封。但馮亭卻閉門不見趙勝,並痛哭流涕道:“我不能處於三不義的境地:為君主守衛國土,不能拚死固守,這是一不義;君主把上黨許諾給秦國,我卻不聽他的命令,拒不割讓,這是二不義;出賣君主的土地而得到封賞,這是三不義。”
倘若馮亭有心嫁禍於趙,應該不會有“三不義”的肺腑之言;倘若他這番言論是作態表演,就不應該不見趙勝,相反更應該在趙勝麵前表演。
此後馮亭命運如何,司馬遷沒有繼續講述。但是《戰國策·趙策》中提及,馮亭哭訴完“三不義”之後,謝絕趙國的封賞回到了韓國,他向韓桓惠王稟報說:“趙聞韓不能守上黨,今發兵已取之矣。”韓桓惠王立即轉告秦國:“趙起兵取上黨。”嬴稷大怒,“令公孫起、王齕以兵遇趙於長平”。
正是《戰國策》的這段記載引起了郝良真等人的懷疑:馮亭向韓桓惠王稟報的話“猶如述職複命之辭”,而且“馮亭背主獻地並未遭到任何製裁,這說明獻上黨與趙是符合韓國獻地求和投降政策的”。
這個觀點顯然有不經推敲之處。
其一,《戰國策》沒有記載馮亭受製裁,並不等於馮亭沒有受到製裁。
其二,馮亭背主獻地,為免於刑罰,也有可能找借口推脫責任,所以不說自己主動獻上黨,而說趙國發兵取之。
其三,韓王之所以讓馮亭取代前任郡長靳,就是因為靳抗命不獻上黨與秦。馮亭如果要與秦國合作,直接把上黨獻給秦國就是,何必繞一個大圈子先獻趙、再由秦國奪取呢?
其四,如果馮亭將上黨獻給趙國是“與秦軍暗中合作的神鬼莫知的傑作”,秦王得知“傑作”完成應該大喜才對,為何《戰國策》記載“秦王怒”?
其五,倘若馮亭果真暗通秦國,又為何要死守上黨三十日?
不難得出結論,馮亭“暗通秦國”之說也不成立。
決戰為何在長平?
無論如何,上黨終於為趙國所有,而秦國也理所當然地向趙國發難。當王齕將上黨大部分土地從趙軍手中奪回之後,長平開始成為秦趙兩國爭奪的焦點。
戰國時代的長平古城,如今名為王報村,橫臥在丹河西岸。這一地點在春秋時為泫氏城,據說係趙獻子所建。公元前332年,剛剛走馬上任的韓威侯東巡至此,發現泫氏城建在一條既長又平的河川地帶,便以地形取名,更其名為長平。所以如今的王報村有“古泫氏,舊長平”之說。
這是一個看起來十分普通的村莊。村頭,幾個年輕人懶散地打著球;村中心的廣場上,一群孩子繞著毛澤東像玩耍:偶爾有一條狗跑過,向我這個陌生人投以狐疑的眼神。在安靜的街巷中行走,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這裏曾是當年那場大戰的核心地點。但村中殘留的一處“古泫氏”閣門、一通刻有“秦趙之戰地”的古碑,卻提示後人這個村莊並不普通。
事實上,秦趙兩國盯上長平由來已久。
早在長平之戰70多年前,就有人向即位不久的秦惠王嬴駟提出了攻打長平的建議,此人就是著名的縱橫家張儀。《戰國策·秦策》中,張儀如此遊說秦王:“趙國屯重兵於長平,目的就是為了奪取韓國的上黨。大王您應該用計謀擊破長平趙軍,既而攻陷武安。”張儀認為,秦國可以利用趙國君臣上下不能同心同德之機,在攻陷武安之後,一舉拿下趙都邯鄲,然後大軍再向西南,攻占修武,越過太行羊腸阪,最終降伏上黨。如此一來,趙國既滅,韓國也必然滅亡,六國合縱抗秦的聯盟就會徹底垮台。
張儀這段話表明,在秦國盯上長平之前,近水樓台的趙國早已把觸角伸至長平。
雖然嬴駟忌憚六國合縱抗秦的力量,沒有采納張儀的建議,但長平這個具備重要戰略意義的地點卻逐漸被秦國所重視。等到嬴駟的兒子嬴稷即位之後,秦國對長平的意圖便日趨明朗起來。
公元前280年,秦將白起攻趙,奪取長平光狼城。但由於當時秦楚關係緊張,秦國沒有進一步奪取上黨,而選擇了撤兵。
公元前270年,秦攻趙,圍閼與(在今山西和順),結果被趙國大將趙奢擊敗。
公元前269年,秦國再攻閼與,又不能勝。
這三次戰役,地點都已經無限接近長平。
那麼,秦國為何最終將決戰之地選在長平呢?這與長平的地理位置和地貌地形密切相關。
首先,無論對於上黨郡還是邯鄲城來說,長平都是極其重要的戰略屏障和交通要道。秦軍要想在上黨站穩腳跟,必須拿下長平;要想攻打邯鄲,更要拿下長平,舍此別無他途。
其次,長平地理條件複雜,既有山地、丘陵,還有大麵積的平川。這樣的地形,非常適合大規模兵團作戰:山地適合藏兵儲糧;丘陵便於調度軍隊,而且不易被發現;平川則是大軍決戰的必要之地。
這兩個條件,對於趙國來說也具有同樣重要的意義,隻要他們守住長平,就可保邯鄲無虞。所以,秦國大軍還未至上黨,趙國就已在長平布下重兵,並且派上了久經沙場的老將廉頗。
趙括,並非紙上談兵
但是廉頗沒能在長平待太久。趙丹犯下兵家大忌,臨陣換將,用趙括頂替了廉頗。
趙丹的決定遭到許多人的反對。趙相藺相如聽聞換將的決定,立即提醒趙丹:“隻因趙括名聲在外就委以重任,無異於膠柱鼓瑟。趙括雖然熟讀其父留下的兵書,但卻不懂得隨機應變。”
趙丹不聽。
趙括自幼熟讀兵法,談論兵家之事鮮有對手,自視甚高。當然,趙括有理由如此自信——也已經去世的父親趙奢為一代名將,名滿天下,但與趙括辯論時,卻從來難不住趙括。但奇怪的是,趙奢從不誇獎兒子在這方麵的才華。趙括的母親不解,就問趙奢其中緣故,趙奢答曰:“用兵打仗關乎生死,趙括卻覺得輕而易舉。趙國不用他為將還好,一旦用了,趙軍必敗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