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商場一樓展台在搞什麼推銷,我進去時主持人正往人堆裏扔洗發水。有時候,我認為這個世界最有趣的地方,就是你永遠不知什麼時候,會有什麼人免費在你頭上扔一瓶潘婷洗發水。我站在後頭看了一會兒,正想跟著進去搶,突然感到一陣眩暈,腦袋一陣一陣的痛,那種痛感像是從大腦內部的一個核心向外噴湧,如潮水般,一波接著一波。這時後麵又有人撞我一下,我盡力支撐才沒倒下。我後退避開人群,直接坐在台階上。我頭疼了一會兒就停了,站起來走向扶梯。我站上扶梯,扶梯往上升,剛升到一半,我不知腦袋哪根筋搭錯了,突然反方向往下跑。這一幕有點滑稽,扶梯向上我卻往下,結果我像個搞笑演員似的定在那裏。我突然緊張起來,心髒砰砰直跳。我知道有那麼幾個人在偷偷笑我,我確實看到了,不過我******一點也不在乎。幾秒鍾之後,我突然又不緊張了,我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轉了個身,搭著扶梯來到二樓東側。辛梅上班的化妝品店在南側,走過去得要兩分鍾,相鄰兩側一家是高檔鍾表首飾店,一家是咖啡廳。店裏三個服務員一個店長,出店長外都穿一樣的工作服,賣的東西價格都挺嚇人。我走了不到五十米,突然很想抽煙。我拐到洗手間抽了根煙,順帶釋放了一下膀胱壓力,捧水洗了把臉。洗臉時把額頭的頭發弄濕了,我頭發本來就自來卷,弄濕之後看起來更加淩亂落魄。我真不想看自己這張落魄的臉。
出來後我沒有直接去找辛梅。我在等頭發變幹,起碼不要讓人看出來剛從洗手間弄濕出來的。我走到走廊邊,扶著欄杆看一樓站台的推銷,看了幾分鍾,我終於搞清楚他們是推銷洗衣液的。主持人又要扔洗發水了。這讓我有點搞不懂,你推銷的洗衣液,為什麼卻不停地往下扔洗發水呢?要我說,最好的推銷方法就是不斷地往下麵扔錢,一百塊一張的,一次扔******十張,每隔十分鍾扔一次,保證比什麼都管用,那個馬臉主持人大可以閉上他的大嘴巴,隻需拿個大喇叭在上麵廣播這麼一句“某某洗衣液,馬上要扔錢啦,大家快來搶啊!”換了我,我就用這個方案,完美!想到這裏,我不禁有點開心。有時候我很會讓自己開心,有時我走在路上突然想起一個有趣的故事,然後就樂得不行,其他人都以為我瘋了,其實我就是想到一件趣事。
我很快就要見到辛梅啦。我又變得很緊張,我倒是想不緊張,我越告訴自己不要緊張,結果卻越緊張。我頭發已經幹,幹了之後像天使的翅膀似的往兩邊翹。我離開欄杆,又去了一趟洗手間,這次就是為了照照鏡子。我照鏡子照得這麼勤快並不是因為我很自戀,我隻是想在鏡子裏找一個還看得過去的印象,一旦找到就離開,帶著這種挺自信的感覺,去見辛梅。我承認我有點信心不足,我認為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信心十足的人,除非他是個瘋子。
我看起來也像個瘋子。我頭發很亂,眼睛通紅,衣服一股汗臭味。在盥洗台前搔首弄姿的兩分鍾裏,我漸漸建立起一種饑餓、瘋狂、連續暴曬的自我印象。信心一丁點沒找到,失望倒是裝滿了一大桶。我打開水龍頭不停地洗手。我看著鏡子裏自己的臉,一咬牙,從衛生間出來直奔辛梅。我三十米開外就看到了她。她站在門口,穿著那件酒紅色襯衫,紮著紫色小領帶,笑著跟兩個學生打扮的姑娘說再見。她的笑容是發自內心的誠懇的笑,當然這笑帶有職業性質,但她和其他姑娘敷衍了事的笑容不一樣,我不知道怎麼來描述這一點,她的笑容真的非常迷人。這時一對老男少女走進她們店裏,辛梅對他們說“歡迎光臨”。她說“歡迎光臨”也比其他人動聽一千倍,其他服務員是那種“我對你說‘歡迎光臨’是因為我恰好幹這個工作你不要以為我說了這話就是真的歡迎你喜歡你其實你可能還不如我”的語氣,辛梅說“歡迎光臨”是真在歡迎你,就算你穿的不是名牌,看起來不怎麼有錢。並不是她沒有貧富等級概念,而是她深受貧窮的痛苦,早就通過自身努力克服了這種狹隘概念的束縛,不再以此作界線區別待人。我本來不想用這種文縐縐的話來解釋,但她真是這樣一個姑娘。這可能跟她看了很多書有關,她很會用書上學到的理論來堅固自己的生活方式。她一直有看書的習慣,她也勸我多看書,我確實聽她的,不過我們看書品味實在大相徑庭。她看一些偉人傳記、時尚雜誌、《人性的弱點》之類的,偶爾看看當代小說,但在我看來那些全是垃圾。我喜歡的是昂利柏格森、傑克凱魯亞克和寒山子。如果你讀了九年書,卻連寒山子是誰都不知道,我******連一句話都懶得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