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通話就這樣結束了,結尾這一段這讓我意猶未盡。這簡直不像張胖子說的話,換作以前他絕對早就暴跳如雷滿臉通紅氣得鼓鼓的,有時我真擔心他會把自己給氣炸,今天卻冷靜得像個瞎子似的淨說些西部電影台詞一樣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我想他不是為了裝酷,而是為了讓我放鬆警惕,也就是說,這是他的一個陷阱。我要真傻兮兮跑回去,他不逮住我揍個半死才怪呢!不過,他這兩句話真的感動了我,感動到什麼地步呢?我差一點就把自己給踩扁了。沒錯,我左腳踩到右腳鞋帶,右腳沒反應過來抬腳繼續走,結果右腳自己踩在左腳上,差點沒把自己給摔死。不過我倒下得挺機靈,我意識到自己要倒了,就順勢倒了下來,並沒有做過多動作。我爬起來時手上連皮都沒破一塊,褲腿倒是破了一個洞,膝蓋出了點血。不過我一點都不在乎。我爬起來,看著沒有盡頭的公路,一種狂野的感覺湧上心頭。不知從哪一秒鍾開始,我邁的步子變大,雙臂擺動加速,呼吸加快,我甚至沒意識到怎麼回事,就跟著公路上那些汽車跑了起來。我想跟每個人打招呼,摟著他們的肩膀說一聲你好。我的感覺是,我******正跑向地獄,整個世界都被我拋在了身後。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看到了贛州站火車站的標誌我才停下,估計我跑了有十公裏。這時月亮都爬出來了。我拐彎來到火車站出口。一群女人嗑著瓜子叫嚷著“要不要住宿,四十塊,有空調,走兩步就到”。她們逮誰都這麼問,她們當中有一半就是純粹拉客的,拉一個客人提成五塊,這五塊當然是從你付的房費中抽取的。等你交了錢,睡到床上,不用半小時你就會罵自己蠢貨,因為這時候你不是在枕頭底下發現了蟑螂就是床單上找到發黴的不明物體。不過,老實說,明知如此,那些女人的叫喊也並非對我毫無吸引力,事實上我不止一次被她們引向詭異的旅館,對我而言,其魅力就在於其未知的詭異——經過起風的陰暗街道,路過垃圾桶和昏暗逼仄的樓梯,通向一個不可預知的房間,未知的床,未知的浴室。這簡直就是賭博。表麵上看我不喜歡賭博,就偶爾買張雙色球大樂透。我有幾個開壓路機的工友是十足的賭鬼,買馬彩票打牌麻將炸金花鬥地主開船鬥牛,樣樣精通。他們說了幾百個一夜暴富的故事,個個都繪聲繪色精彩絕倫,坦白說,我也經常想中了五百萬該怎麼花這種情節,每個月會想兩三次,我猜這意味著我本性中也喜歡賭。我沒有加入到這些賭鬼當中,一個原因是我膽小怕輸錢還少,另一個原因就是辛梅,她有個賭鬼老爸,曾把她初二下學期的書學費輸個精光,開年沒幾天她媽就不得不低聲下氣跑親戚家借錢。她跟我說這些時正在掃地。我說我不會與賭博的那些人為伍,我平時最多也就是就買兩張福利彩票。她揮動著拖把跟我解釋彩票的本質,她說彩票就是明目張膽的騙局,是合法的剝削,“買彩票就是主動向社會繳納低智商稅,彩票中心就是打著體育或是福利的旗號騙窮人的錢。道理很簡單,買彩票的是些什麼人呢?你要是有五百萬會不會想買張彩票再中五百萬?不會吧!會買的全都是想靠兩塊錢中大獎的窮人,但這幾塊錢的預期收益率還不到成本的百分之五十,就是說,理論上你投進去兩塊錢至少要虧一塊,一百虧五十,一千就虧五百多。你要是中大獎賺了,就說明許多人虧了更多,而這些錢全是另外那些窮人的。我看你呀,也不是中大獎的命。”她說得很有道理。她比我聰明一百二十倍,總能看清楚問題實質,和她相比我簡直像個傻瓜。但我還是忍不住買幾張彩票。我肯定也有賭性,就像蛇會咬人,螞蟻總要搬家一樣,這種本性不能總是憋著,它肯定需要一個出口,所以我才會在火車站附近瞎找一個旅館或跳上一列不知前途的火車亂跑——肯定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