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視片刻,蘇昔憐動了動嘴唇,慢慢吐出兩個字:“讓開。”精短有力,不帶任何感情。
“你放肆!”身側一個宮女打扮的女子斥道,“見到華妃娘娘,還不行禮?”
蘇昔憐這才抬起頭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而後冷笑道:“都說華妃娘娘在這**當中是最得閑的,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華妃嫵媚一笑:“再得閑也比不上妹妹,身子還沒好就想著如何討好皇上了。妹妹這份心,做姐姐的怕是望塵莫及了。”
“華妃娘娘多慮了。”蘇昔憐瞥了一眼她微微凸起的小腹道:“眼下華妃娘娘身懷龍裔,都說母憑子貴,華妃娘娘的好日子才剛剛開始呢。”
“哈哈哈,”華妃笑道:“自從妹妹進宮之後,姐姐還沒有機會好好與妹妹聚聚。妹妹臥病多日,做姐姐的本該是前來探望的,可是……”她低頭輕撫著自己的小腹,若有所指道:“皇上就是不肯,說是妹妹房中不幹淨,唯恐傷到了小皇子。”
蘇昔憐淡然一笑,隻望著路旁的石榴花,並不答話。
華妃朝身邊的茗初使了使眼色,那茗初便上前用力狠狠推了蘇昔憐一把。蘇昔憐本來就體弱,更無心防範她們,便重重跌倒在路上,不巧額頭撞到路上的一塊石子,瞬時就磕出血來。
華妃旁若無人地大笑起來,扶著茗初的手道:“妹妹行這樣大的禮,做姐姐的可擔當不起。”
蘇昔憐伸手去摸了摸額頭,黏黏的,知道是流血了,便抽出帕子來捂在額頭上。
華妃低下頭來看著她,掩口笑道:“不要以為仗著有點姿色就可以媚惑聖上。”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毒辣,彎下腰在蘇昔憐的腰部狠狠擰了一把,蘇昔憐疼的叫出聲來。
“本宮不過是讓你長點記性,”她冷笑道,“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在這**裏頭,識時務者才能生存。”她低下頭輕聲道,“即使是皇上,也要給我爹幾分薄麵。更何況是你,哼,不過一個亡國之女罷了。”
蘇昔憐緊緊咬著自己的下唇,臉色蒼白如紙。華妃見她並不做聲,也沒了挑釁的興致,執了茗初的手便朝宣和殿的方向走去。
驚夢正好出來尋蘇昔憐,看到她倒在地上忙急急跑過來,“小姐,你怎麼了?呀,小姐你的額頭出血了?”蘇昔憐抬起頭看著她,一字一句道:“不許聲張,扶我回屋。”
蘇昔憐緩緩起身,用手拂了拂袖口,扶著驚夢的手回到未央宮內。驚夢因為她不肯聲張,便進屋去拿了金瘡藥來,出來的時候,看到她正靜靜依在廊下的美人靠上。朝陽如水,祥和而安靜得淌著,四周寂靜無聲,隻有畫眉用嘴梳毛發出的唧唧聲。蘇昔憐將頭伏在靠上,凝目盯著不遠處的幾盆夕顏花。
“驚夢,”她的語氣波瀾不驚,“你瞧那幾株夕顏,開的這樣旺。”
驚夢隻瞄了一眼,低下頭將金瘡藥仔細地塗在她的額頭,又拿了紗布細細包紮,才說:“奴婢倒覺得不及蘇府後花園的臘梅好看。”
蘇昔憐抬起頭看了她一眼,驚夢方知自己說錯了話,低頭道:“奴婢失言了。”
蘇昔憐複轉過頭,幽幽道:“哪裏還有什麼蘇府?你隻在我麵前說說也就罷了,倘若被別人聽去,隻怕引來殺身之禍。”
她側頭看著驚夢,輕輕握住她的手,輕聲道:“驚夢,**深寂,比不得從前,如今我們一言一行都有人看著,輕憚不得。”
驚夢微微點頭,蘇昔憐繼續說道:“我臥床這些時日,名為養病,實則明哲保身。虧得皇上下了令,不許外人跨入未央宮探訪,否則恐怕我們也享不得這安平日子了。”
她扶著美人靠緩緩站起身,整整鬢發,神色有些失常道:“驚夢,今天就將我的綠牌遞上去吧。”
驚夢遲疑地問道:“小姐?您的身子……”
蘇昔憐出神地立在廊下,白衣素顏,不著粉黛,恰似西風之下的嬌菊。微風揚過,她的衣袖裙袂如蝶舞楓飛,淨白不帶一絲塵土。驚夢自小跟在蘇昔憐身邊,深知她心素如簡,寡情淡泊,可一病之後竟像是變了性情一般,終日鬱鬱不樂,冷眼旁觀,像是藏了萬千重擔在心裏。
出神間,蘇昔憐已行至竹簾邊,她回頭說了一句話:“逝者已逝,可我們總該為著自己活下去。今日的情形,你也見到了,該來的總會來,躲也躲不掉。”說完,便掀了竹簾進了屋去。
驚夢仍站在籠下,赤嘴的畫眉似是渴了,又開始啼叫起來。她忽然想起,那個盛夏,蘇昔憐帶著她劃舟在荷塘中采蓮,她著煙雨色羅衫,趴在船舷上笑容明媚璀璨,水光瀲灩處,映紅了整片荷塘,。
可是,那樣的笑容,她卻再也沒有在她臉上看到過。
她輕歎了一口氣,抬頭望了望被高牆割開的七零八落的蒼穹,心知許是這一輩子,她再也找不回當初那個純粹明淨的蘇昔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