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來不及賞荷,碧塘湖裏的菡萏便如被風吹落一般,委頓謝怠開來,隻勝了幾朵荷葉孤零零浮在湖麵上。
亦簫正站在廊下給籠子裏的畫眉添水,隱約聽到蘇昔憐在屋內叫喚,她隨手將水擱在一邊,匆匆掀了竹簾而去。
蘇昔憐隻穿著單薄的紗衣,冰肌雪膚若隱若現,她臉色緋紅,依在床上,微微喘氣,像是又犯病了。亦簫忙倒了一杯水遞過去。
蘇昔憐側身從枕下拿出一個玉瓶,從裏麵倒出一顆白色的藥丸來,接過杯子和水吞了下去。她微蹙著黛眉,閉目片刻,才緩過氣來。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她微闔雙目,有氣無力道。
亦簫伸手替她掖掖被角,柔聲道:“回才人,現在剛過卯時,才人再睡一會吧。”
蘇昔憐睜開雙眼,靜靜望向窗外,過了許久才道:“亦簫,去將那竹簾卷起來。”
湘竹簾被緩緩卷起,便有幾縷殘香隨風飄了進來。窗欞下的水仙含苞欲放,似剛出浴的美人,疏影橫斜,倒有幾分嬌羞之意。
亦簫回過頭,看到蘇昔憐正怔怔盯著窗外,口中還低喃著什麼,眼神空洞迷茫。她悄聲行至床邊,正好聽到她念道一句:“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她年紀尚幼,又沒學過詩文,見到蘇昔憐低吟詩句,卻是半點也不懂。隻得愣在一邊,半晌說不出話來。亦簫見她穿著單薄,轉身從屏風上取了外衣下來,正欲幫她披上肩,卻被她伸手按住。
蘇昔憐臉色蒼白如紙,神情淡漠,眼波深邃,像是盯著空氣中的某一個點,卻又像是什麼都沒看。
過了許久,才恍惚聽到蘇昔憐低聲道:“扶我起來,我想出去走走。”她的聲音遊離不定,飄渺似浮萍。
蘇昔憐披了一件素淨的梨花白長衣,扶著亦簫的手,緩步走到光禿禿的葡萄藤下,熙光初照,透過竹林斑駁而破碎得映在她身上。亦笙取了絨毯鋪在石凳上,她慢慢坐下去,一隻手卻細細摩挲著石桌的邊沿,似是在想些什麼。
亦笙亦簫垂首立在她的兩側,心裏忐忑不定。亦笙到底比亦簫老成些,仗著膽子怯道:“才人,清晨露起風涼,咱們還是回屋去吧。”
蘇昔憐也不看她們,淡淡地問道:“我在這裏住了有三個月了吧?”
亦笙低眉答:“回才人,今天剛過三個月。”
她忽的展眉,猶自道:“不經意,一個夏日就過去了。”亦笙亦簫聞言,麵麵相覷,不知她心裏在想何事,都不敢答話。
正在這時,驚夢從外頭提擺跑了過來,叫道:“怎麼好叫小姐坐在這裏,這些日子身子才剛好些,仔細又受了涼。”
蘇昔憐抬起頭,嘴角一牽,吩咐道:“亦笙亦簫,我忽然很想吃桂花糕。”
因為楚墨言在這未央宮有特例,所以蘇昔憐開口要吃桂花糕,亦笙亦簫忙喜道:“奴婢們馬上叫人去做。”說完便急著向外跑去。
驚夢走上前,將她扶起,細聲道:“小姐,你要當心身子。”
蘇昔憐隻道:“我叫你打聽的事情,你可打聽到了?”
驚夢左顧右盼,見四下無人,才低聲道:“奴婢使了不少銀子,才打聽到孫大夫的下落。皇上昨日剛剛下了旨意,將孫大夫調到太醫院了。”
蘇昔憐用手拂了拂腰間的玲瓏紫玉墜,神情自若問道:“他既搬出未央宮,為何我們這裏一點動靜都沒有?”
驚夢附耳道:“昨個夜裏,皇上親自召見了孫大夫,任命他為太醫院執事,當晚就叫他去了太醫院。孫大夫還想回來跟小姐告個別,也被皇上一口回絕了。”
蘇昔憐緩緩站起身,無聲地笑道:“他到底是不放心。”
驚夢輕輕了扶了她的手,卻感到一陣刺骨的冰涼,便急道:“小姐,奴婢扶你回屋吧,你的手這樣涼。”蘇昔憐掙脫了她,猶自揮揮手,道:“我想一個人走走。”
“那讓驚夢陪你吧。”
蘇昔憐回過頭,淡淡一笑,說:“我自己可以的。你不要跟來。”
驚夢立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風吹動著她的衣衫翩然起舞,她身形如弱柳,嬌柔不勝扶,卻是堅定地一步一步走出未央宮。
外麵已經是秋景時分了,路兩邊的石榴花開的煞是妖冶。以前在蘇府的時候,她是最愛秋季的,那樣寂靜,安寧的時節,仿佛隻要站在樹下,就可以聽到樹葉落地的聲音。
才走了幾步,蘇昔憐便覺得呼吸急促,她順勢靠在路旁的一顆樹上,手緊緊捂著胸口,大口大口喘著氣。不遠處傳來女子嬉笑聲,肆意而張揚。她不願讓人見到自己這樣蒼白無力的樣子,剛想轉身回去,卻已經來不及了。
“呦,瞧瞧,這可不是如今聖眷恩寵的蘇才人嗎?”一位雍容華貴的年輕女子,硬生生地攔住了她的去路。蘇昔憐抬起頭,冷冷地盯著她。
女子亦不避讓,隻似笑非笑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