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夢拿來毯子,孫輕漸站起身,動作輕柔地蓋在她身上。
她這才回過神來,看到孫輕漸的臉就在她眼睛的上方,那樣近,曾經他也總是替她添衣蓋被,卻從來沒有這樣小心翼翼,像是怕驚饒了什麼,帶著莫可名狀的膽怯。
等到他重新坐下,她才說:“錦夜,我已不是那個蘇府的大小姐了,不管適不適合,我已經被冊封為才人,注定要在這裏生活下去。”
他看著她,目光清冽:“昔憐,隨遇而安不是你的性子。更何況,他從來不是你的良人。既然如此,為何要委屈自己呢?”
她像是被什麼人觸動到心裏最柔軟的部分,良人,她忽然想起那個燈火闌珊的深夜,她在慌亂中撞到那個溫暖的懷抱。抬眸間,他的眉目如畫,五官精致到無可挑剔。他喚她蘇才人,溫潤如玉。她的神誌是不清楚的,恍惚記得自己躺在他的懷裏,貼在他的胸前,她聽到他心髒跳動的聲音,劇烈而紊亂。他呼出的氣息就噴在她的頭頂,她感到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可是他卻始終不曾停下來。
她曾經一度以為隻是一場春夢,可待她醒來,看到枕邊的白玉扇墜,才發現,原來他真的來過。
她似乎隨時都會出神,目光空洞無神,隻直愣愣盯著一處看。直到孫輕漸喚她,她才清醒過來,轉過頭茫然地看著他。
“昔憐,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孫輕漸替她掖掖被角,神色緊張。
她慢慢從回憶裏跳出來,看著眼前俊逸的臉,微微一笑。
“錦夜,”她篤定地說,“我要留在這裏。”
孫輕漸低下頭,聲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半晌,終於複又抬起頭,微笑道:“那我也留下。”
蘇昔憐微蹙起眉,剛想開口說話,便被他打斷。
他的目光如火般熱烈,他咬緊了牙間,一字一句道:“我們,總要在一起的。”
我們,總要在一起的。
院子殘餘著些許夕陽的光芒,太陽已經整個沉了下去,天際隻剩下幾片海棠色的晚霞,如花團錦簇,又似血海洶湧。
她側過頭,望著不遠處的竹林,有幾縷殘陽漏過竹葉間的空隙,一時間支離破碎。
孫輕漸是什麼時候走的,她並不知道,隻是待她醒來的時候,《牡丹亭》就放在她的枕邊,書中夾著一張紅箋。她抽出來,看到上麵隻淡淡的寫了一句話,字跡雄勁有力。
願與你,日日賭書潑茶,琴瑟在禦。
她嚇了一跳,急忙將箋折了起來,隨手塞進書裏。
他的情意,昭然若揭,她也並非不知。她將生命中最美好最懵懂的年紀給了他,那樣靜好,安寧。她隻要一想起,就覺得溫暖。可是,她卻要不起。
他的愛,終究是太過沉重。
幸好,他從來都是點到為止,不教她為難。如此,她便能裝作不知,一直這樣安之如素。如此,甚好。
正想著,忽然聞到淡淡的龍涎香味,她驚詫地抬起頭,看見楚墨言正坐在方才孫輕漸坐過的凳子上,安然若泰地望著她。她隻顧著想事情,竟是一點都未發覺他。
她心有不安,擔心他已經看到了她的箋子,便強顏笑道:“皇……皇上。”她倒並非怕他,隻怕他看到箋子多生事端。
楚墨言見她笑,心裏也愉悅幾分,說道:“孫大夫果然妙手回春,朕看你的臉色好多了。”說著,又把亦笙叫過來,問,“才人今日進食了嗎?”
亦笙見他神情和悅,也微笑道:“才人今日中午喝了一碗燕窩小米粥,就著小點心。午後喝了一點紅棗羹。才人剛還在誇禦膳房的師傅做的東西可口。”
楚墨言笑道:“都賞!小三子,你去禦膳房傳朕的令,叫那個宮人以後就專為蘇才人做膳。什麼時候想吃了,就叫他做。”
蘇昔憐偷偷看了他一眼,見他比上一次又清瘦了不少。想必是國事繁忙,她久在深宮也聞知,前朝政事洶湧不定。如今天下初定,而他雷厲風行,行事果斷又不帶情麵,已經得罪不少舊臣老將。朝堂傳聞,有不少殘餘孽黨暗地裏結黨營私,欲圖謀不軌。
這樣忙,他還抽空出來看她。想到這裏,她低眉謝道:“謝謝皇上,我並不挑食。”
楚墨言聽她這樣說,心裏更是高興。從她進宮以來,在他麵前一直都自稱罪女,他雖封了她才人稱號,可是她卻從來都不承認。今日聽到她自稱“我”,心裏就如吃了蜜一樣。
他看見她枕邊放著的《牡丹亭》,便隨手拿在手裏,眉開眼笑道:“原來,你還讀《牡丹亭》?朕記得朕在寺中的時候,也是甚愛這本書,可當初隻能偷偷窩在被子裏看。”說著,他就要伸手去翻。
蘇昔憐大驚,心裏想著夾在書中的紅箋,忙用手去奪,怎奈她躺在榻上,而他坐得又遠,如何夠得到。
若是,被他看到紅箋,依他的個性,隻怕會殺了孫輕漸。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她急中生計,突然大聲叫道:“哎呦,哎呦……”
楚墨言果然丟下書,急忙走近她問:“怎麼了?”
那書被楚墨言一丟,便落到了地上,連著紅箋也掉了出來,明目張膽地掉在外麵。她心裏更是急,楚墨言一轉過身就會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