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晌午,天色碧藍清澈如被水洗過一般,如同波瀾不驚的海麵,嫻靜安寧。楚墨言一人搖著扇子信步在禦花園中,小三子無聲地跟在身後,周遭竟沒有一絲風,他素來怕熱,剛想轉身回宣和殿,卻瞥見花園的盡頭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了一扇木門,此時正緊閉著。他叫了一聲“小三子”,卻遲遲沒有聽到回應。回頭一看,身後哪裏還有什麼人影。心道他必是又偷懶跑開了,等他回來必要重重罰他。
可是,那扇門卻對他產生了極大的吸引力。他將扇子一收,緩緩走上前,還未推門就自動開了。他定了定心,就邁了進去,才發現裏頭竟是一間寬敞的房子。地下鋪著上好的大理石,他瞧見自己明黃色的衣袍發出月色一樣微醺的光芒來。周圍的光線卻是幽暗不明,他摸索著向前,過了許久才看到一張床。整張床都籠罩在紗帳裏,那床上仿佛有人,他立在原地猶豫了片刻,便上前去撩起紗帳。
不知從哪裏投來的一束光,他猛然就看清了躺在床上那人的樣貌,驚得低呼出聲來。
他再也按捺不住,撲上前去,將女子牢牢抱在懷裏。“澈兒,是你嗎?”他低下頭能嗅到她發間的芳香,心中自然是驚喜交加。
一雙纖細白皙的手慢慢拂上他的臉,輕柔地像三月春風,他心裏歡喜的不得了。
她低低得叫著:“小哥哥”,聲音虛弱得竟沒有絲毫生氣。
他低頭望去,看到她的睫毛濃密似蝶翼,微微煽動著,他的心也被微微煽動起來,就像是有小盆火慢慢烤著,他本已冰凍的心死灰複燃起來。
“小哥哥,你怎麼這樣瘦了?”她的眼裏有一絲酸楚掠過。
他緊緊抱著她,語氣中帶著孩子才有的固執:“這次我是決計不會放你了。”說著手上又加重了幾分力,懷中的人嬌弱如雨後黃花,輕聲呻吟了一聲,他唯恐她又消失了去,連句話都說不上,便急切道:“澈兒,我不要這天下,也不要江山,更不要虛空的皇位,我隻要你,隻要你……”說到這裏,竟然哽咽起來,再也說不下去。
他忽然想起以前讀詩的時候,指著一句“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笑著跟林暮淺說,這世上哪還有這樣愚笨的人?光顧著看卻不說,白白浪費良辰美景。
可是,現在他才真正體會到這句詩隱含著的感情,那樣深沉渾厚,表麵上看似波瀾不驚,底下卻是早已暗潮洶湧。
就在這一轉念的時間,懷裏的伊人便沒了聲音,他急切地去叫她。卻驀地發現自己懷裏的人竟換成了蘇昔憐。隻見她緊閉著雙眼,臉色雪白,黛眉微皺像是承受著巨大的痛楚。
他心裏竟像是兵荒馬亂,有千軍萬馬亂竄一氣。他輕輕搖著她,“昔憐,昔憐……”她依舊閉著雙目,濃密的睫毛在燭光的投射下,映在她白皙的臉上,他倒吸一口涼氣,突然發現她與楚澈竟然有幾分相似。
他一下子便醒了。
原來是夢,幸好是夢。
他坐起身,臉上背上都是濕漉漉的,竟是冷汗。他捏捏眉間,開口叫了聲“小三子”。便有人匆匆跪在紗帳前:“皇上,三公公剛剛出去了。”
他揭了紗帳,低下頭去找鞋,順口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
床前的小太監忙上來替他穿鞋,答道:“回皇上,現在剛過三更。”
他“哦”了一聲,穿了鞋子坐在床上良久,才算清醒過來,方道:“這該死的奴才,越發沒規矩,本當值的卻不在,不把朕放在眼裏。明日叫他直接去浣洗房吧。”
他因剛剛做了噩夢,聲音中帶著怒氣。
小太監趴在地上,知道他是在說小三子,亦不敢出聲,隻道:“皇上息怒,方才是未央宮的人來找三公公,他才出去的。”
楚墨言微微一怔,隨後拿了件外衣披上,又負手在床前走了幾個來回,像是想到了什麼,踱步到門口抬頭看了看天色。過了許久,才道:“起駕,朕要去未央宮。”
屋內隻點了一盞燈,放在不遠處的桌子上。窗戶卻被支了起來,偶有涼風漏進來,吹的燭光搖曳,人影便四下晃動著。有宮女拿了透明的輕紗燈罩來,月色光暈淡淡的散開來,如水般瀉了一地。
雖說是春末的深夜,卻帶著些許寒意,驚夢站在竹簾外不由打了個寒噤。孫輕漸已經進去半個時辰之久,卻絲毫沒有動靜。她時不時得探頭望去,一顆心跳到了喉嚨口,她是知道孫輕漸脾氣的,他看病的時候向來是不喜歡被人打攪,所以也不敢進去,隻守在門口焦急難捱。她回頭偷偷望了望在一側的小三子,見他滿頭大汗,嘴唇不停蠕動著,心知他必也是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