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麗人~~高麗人造反,打開城門把南軍放了進來~”那包衣躺在地上不敢爬起來
“可惡的朝鮮人~~”多鐸一腳將裝著吃到一半的銀魚餐盤一腳踢翻,“故意走這麼慢,一定是和南蠻子串通好了要誤我軍程~~”多鐸雙眼冒火
一個巴喇牙說道:“那在後營的那一萬多朝鮮人怎麼辦?”
“傳我將令,把那個柳什麼的朝鮮人,和其他一眾朝鮮武官都請來我帳內喝酒,屆時本王摔杯為號~”多鐸眼中殺機大盛。這一萬朝鮮人對此刻的多鐸來說,如芒刺在背
“如果他們敢來,說明心中無鬼,如果他們不敢來,就說明心中有鬼。”多鐸把煙槍丟還給巴喇牙,“嗯~~~可惡~”多鐸在心疼囤積在漢城的戰利品,就這麼輕易地讓別人撿了便宜
多鐸的巴喇牙還沒出,就聽朝鮮軍營地方向一陣鼓噪,隨後便是火光衝天,人喊馬嘶之聲不絕。多鐸正詫異間,隻見柳明河在兩個清兵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狼狽走來
“造反了~造反了~”柳明河哭喪著臉,“林慶業造反了。”
“果然是勾結了南蠻子呀~”多鐸的手緊緊地握住了刀把,“你,知道去漢城的捷徑嗎?”多鐸問道,“什麼明軍偷襲漢城,一定是漢城的朝鮮人造反,為了虛張聲勢才說是明軍~”
“對對對,一定是這樣~~”柳明河附和道:“下官知道有條捷徑可以去漢城。隻消兩天時間~”
“好吧~前麵帶路~”多鐸喊道:“拔營,命薩尼哈斷後,防止造反的朝鮮人偷襲。”
“喳~”
柳明河所說的捷徑,是一條通過插橋湖和禮山隻見的山路。這段山路原本不甚寬,後來為了防止插橋湖湖水暴漲淹沒附近的田地村莊,便在湖邊修建了一道長長的防洪堤壩,這樣就是使得原本靠山枕河的山路變寬了一倍都不止。總體來說,這段路是一處地勢險要的地方,不利於多鐸這樣的大軍行進。但是多鐸思歸心切,便決定鋌而走險。況且他認定膽小的朝鮮人最多就是趁自己大軍不在時搞點小花樣罷了
終南晨豹隱,巫峽夜猿吟。
天寒氣不歇,景晦色方深。
待訪公市,將予赴華陰。
這一詩,乃是唐朝詩人董思恭的《詠霧》
“啥時候了還念詩~~”俯身在林中的劉體純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趴在自己身邊的李定國,“我說老田,你真是秀才出身,啥時候不忘記搖頭晃腦!”劉體純調侃道
李定國笑了笑,壓低了嗓子,說道:“噓~~噤聲~”
“閉嘴就閉嘴,還噤聲~~酸。”劉體純趕緊笑著捂住自己的嘴巴
佛曉時分,插橋湖上和禮山的山麓起了晨霧,隨後湖麵上的霧氣漸漸散去。但見湖麵波光粼粼,微波蕩漾,水平如鏡碧。幾隻早起的水鳥歡快地在湖麵上時而起舞,時而鑽入水中覓食。而一旁的山麓之上,乳白色的濃霧仍在流動,透過霧氣,那藏青色的山峰和樹木隱約可見。浮動著的輕紗一般的雲霧籠罩著山麓,山麓的間的景物若有若無。說它有吧,看不出那些山石和樹木的整體;說它沒有吧,迷霧開豁的地方,又隱隱約約露出山石和樹木的輪廓,隨著迷霧的濃淡,變幻多姿,仿佛是海市蜃樓。
雖說已經是四月初春了,但是朝鮮的天氣卻依舊陰冷,樹枝上與地上的露水滲進了衣服,弄得人很不舒服。李龍下令人人嘴裏咬叼根小棍,防止說話出聲。在正規軍中謂之“銜枚”。但是原來的闖軍,現在的純字營和秀字營哪來這玩意兒?大部分人都是隨手折段樹枝湊數。
太陽開始越怕越高,而山林間的霧氣也在漸漸散去,可大道上連個鬼影子都沒有。眼見霧氣越來越淡,埋伏在高處的李龍也開始懷疑自己的計劃是不是不夠周全,“難道多鐸並不急著返回?”
叮鈴~
“恩~”李龍的耳朵抽*動了幾下
叮鈴~
那確實是鑾鈴的聲音,雖然很輕,但是周圍的環境非常安靜,所以顯得十分清晰,先是一個鑾鈴的聲音,隨後鑾鈴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大
“是鑾鈴!”李龍的心跳開始加,整個人都興奮了起來,驕橫的韃子,行軍居然連鑾鈴都不摘下。
來了~終於來了~
清軍拉開長長的行軍隊列,透過山間晨霧,漸漸在明軍士兵們的視線裏清晰起來。片刻之後,一支軍隊正從明軍官兵眼前逶迤而行,每人的臉上都是一幅凶相,前頭額上露出光溜溜的青皮,隻有後麵留著一根小如金錢般的頭,這就是滿清士兵的老鼠尾巴。在後世,這根尾巴是落後愚味,懦弱的象征,此時,這根金錢鼠尾依然代表著落後愚味,隻是絕不是懦弱,反而代表著野蠻,勇敢。大明兵將隻要遠遠的看見這根辮子,喊一聲韃子來了,無論自己人數是敵人的多少倍,轉身就逃,剛剛投降過去的大明士兵,隻要將頭剃成這個模樣,馬上勇氣培增,往往可以追著以往自己數倍的袍澤戰而勝之,仿佛這根金錢鼠尾有魔力一般。
有魔力的當然不是這根金錢鼠尾,而是勇氣與信心,由於崇禎求治心切,國事日艱,大明能戰的武將不是死於沙場就是被皇帝自己斬殺,剩下的都是一些滑頭,他們早已失去了對韃子爭勝的信心,連黃得功所部算是大明精銳的武力,聽到要與韃子野戰依然害怕。一支沒有勇氣和信心的軍隊注定不能取得勝利,縱使人數再多也無用,鬆錦之戰後,韃子每次侵入中原都掠得大量人口、牲畜、金銀而回,集起來的明軍竟然無一人敢追,這越助長了韃子的驕氣,而明軍更加不能戰。
已經成為獵物的清軍渾然不知,朝奸柳明河更是興致勃勃地吟起詩來,“氤氳起洞壑,遙裔匝平疇。乍似含龍劍,還疑映蜃樓。拂林隨雨密,度徑帶煙浮。方謝公步,終從彥輔遊。”
多鐸笑了笑,說道:“你方才念的是唐朝蘇味道的《詠霧》吧?”
由於皇太極很推崇漢人的文化,所以多鐸也受到影響,知道一些漢人的詩詞
“親王果然博學多才,下官獻醜了~”柳明河點頭哈腰道
許多士兵臉上緊張一片,盡管這支明軍多是與流寇作戰,但韃子凶恨的傳聞早已深入腦海,每人都不自覺的將之放大,雖然探聽到韃子的人馬沒有自己多,而且自己還有伏擊的便利,許多士卒依然惶恐,若不是口中銜枚,恐怕有人會忍不住大叫大嚷起來。
眼看清軍就要進入伏擊圈了,忽然多鐸舉起右手,頓時,兩萬多人的大軍立刻原地駐步,如此訓練有素,讓伏在草叢山間的明軍士兵又增加了一分緊張。
隻見多鐸右手向前一揮,一隊輕騎從身後飛馳而出,他們各個彎弓搭箭,隨著軍官的一聲令下,隻聽一陣弓弦響動,百餘支利箭朝依舊籠罩在霧氣中的山麓射來。
“被現了嗎?”李龍握著刀把的手微微一抖,“不可能~~”李龍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猜測,“那一定是火力試探~~對,一定是~”
事實證明了李龍的判斷,清兵朝著霧氣中一陣亂射之後,莫說伏兵,就是鳥獸都沒因此驚飛驚動的。於是,多鐸這才放心地下令大軍排成行軍隊列,魚貫進入湖堤。
“他娘的~”劉體純咬著牙在心中暗罵,方才的一陣亂箭射來,劉體純手下有十多個倒黴的小兵不幸中箭,或死或傷。但是讓劉體純欣慰的是,這是幾個兄弟都是硬生生、鐵打的漢子,愣是哼都沒哼一聲。劉體純自己的箭頭被一支利箭射中。好在他身穿的軍官盔甲很堅固,才沒有傷到皮肉
“是時候了~~”李龍一抬手,站在山麓高處的小兵立刻用手裏的鏡子反射陽光,向低處的同伴出信號
嘎嘎~~~轟
兩棵一懷抱的大樹轟然倒地,攔住了清軍前進的道路。
“敵襲!”多鐸一聲高吼
“列陣~~保護主子!”多鐸的親兵領虎爾哈大叫道,同時抽出腰刀用身體護在多鐸馬前
清兵們趕緊列陣,手拿長槍的士兵在前,拿刀劍的其次,弓弩手居中,所有警惕的目光都看著彌漫著白色霧氣的山麓
周圍忽然是死一般的寂靜,靜的令人害怕,隻有清軍胯下的戰馬出的鼻響和清軍士兵緊張的呼吸聲
“勇敢的大清巴圖魯們,你們身經百戰,戰無不勝,不管霧中藏著什麼樣的膽小鬼,你們都會把它們碎屍萬段,對不對?”多鐸振臂高呼
“對~~~”清軍士兵們齊聲高呼,至震得樹葉沙沙作響
就在清兵齊聲高呼的時候,忽然許多東西從濃霧中飛了出來,有的跌落在清兵腳邊,有的直接砸中清兵的身體,又反彈掉在地上
“這是什麼?”一個清兵低頭看了看,那是一個木頭的物件,上大下小,小頭的一端還在冒著一絲青煙,“什麼鬼東西?”那清兵抬起右腳想將那物件踢開,免得絆了腳。
說時遲那時快,隻聽轟轟~轟轟~轟~~轟,那些看似不起眼的木頭物件忽然在清兵近身出爆炸。爆炸產生的衝擊波和氣浪,以及無數如天女散花般彈片在清兵密集的陣型中四處飛舞。清軍立刻被硝煙、哀嚎和鮮血所籠罩
“殺呀~~”早已埋伏在山麓的明軍如猛虎下山般猛撲過來,勢如洪流。看到對方猙獰的麵容,又想起韃子的種種傳聞,前頭的明軍不由遲疑起來,隻是身處洪流的前方,他們就是想停下來也不可能,隻得硬著頭皮衝去。衝在前麵的人還有一點猶豫,後麵的人卻有心裏優勢,清軍們很快現,每殺一名明軍,又有更多的明軍從後麵補了上來,明軍仿佛無窮無盡,殺不勝殺。
嗊的一聲,兩股鐵流相撞。巨大的衝擊力透過清兵擠在一起的身體,如漣漪般向後傳播開去。
噗通~~噗通~~站在湖堤最邊緣的清兵還沒看清楚敵軍什麼樣子,就被自己的同伴一下子撞進了湖裏。這些韃子本來就不識水性,此刻身上又穿著厚重的棉甲,落入水中之後便象秤砣一樣直沉水底
冷兵器時代,若是軍隊遇到伏擊,多半會大亂。就算是訓練有素的軍隊,也就是混亂的規模和持續的時間比較短一些罷了。眼下的清軍就是這樣,在短暫的慌張之後,他們立刻恢複了凶悍的本色。
不過,與他們交手的明軍也非泛泛之輩。從闖軍改編而來的兩營兵馬也是久經沙場的老兵,各個善使長槍,長槍到了他們手裏便突刺如飛。在加上明軍居高臨下,許多遠射武器兵種都藏身在霧氣之中,清軍根本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敵人來襲,也不知道敵人的位置,隻是感覺到四麵八方都是敵人。
就在這時,太陽高高地爬上的東方的天空,在朝陽的映照下,位於晨霧上方的明軍可以清晰地辨認出清軍的身影,而身在大霧中的清軍抬頭望去,隻見大霧將陽光亂散射成的耀眼光幕,根本無法辨認敵軍的動向,多鐸不斷地號施令,卻也無法組織任何有效的抵抗。沒有隊形,混亂萬分的清軍,包括各級的牛錄和甲喇都隻能各自為戰,結果不過是象無頭蒼蠅一般左衝右突,完全失去了作為軍隊的作戰能力。
呯呯~呯呯~~
明軍的火槍專門照騎馬的清軍軍官射擊,不斷有牛錄、甲喇中槍落馬,這使得大批清軍失去了指揮官,陷入更加無序和恐慌的狀態。終於,清軍再次開始混亂,士兵互相推擠,踐踏,不斷有人跌落插橋湖。
虎爾哈肩頭中了一槍,但是依舊以自己的身軀護住多鐸,“主子,虎爾哈護著您殺出去。”忠心耿耿地虎爾哈喊道
“殺出去?”多鐸不舍地看著或奮力廝殺,或奪路而逃的兵丁,“如果兩白旗再折兩萬人馬,那在八旗之中哪裏還抬得起頭?”多鐸痛苦地搖了搖頭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隻要主子您還在,咱們兩白旗就有出頭之日!”虎爾哈不由分說,一把拉住多鐸的馬韁繩,吼道:“眾巴喇牙聽令,護著主子,殺出一條血路!”
“喳!”一幹如虎爾哈一樣忠心耿耿地巴喇牙齊聲高呼,隨即他們緊緊地團結在以多鐸為核心的小圈子裏,不斷地向湖堤的南麵艱難的前行,如果遇到有人擋路,不分敵我,一律斬殺。
做困獸之鬥的巴喇牙們如受傷的孤狼一樣凶狠,守住湖堤南端的明軍被殺得節節敗退,眼看就要被多鐸突圍了。
“朝鮮萬歲~~”千鈞一之際,隻見無數朝鮮軍旗從插橋湖南麵的山穀裏蜂擁出來,在這些旗幟之後,有身穿朝鮮軍服的朝鮮軍人,也有手拿兵器卻是穿著各色衣服的朝鮮百姓。
“朝鮮萬歲!”一個身形高大的軍官手舞一麵軍器,站在高處大聲吼道:“不叫走脫一個胡狗。朝鮮的男子漢們,報仇雪恨地機會來啦~~殺呀!”
“吼~~”無數朝鮮軍民如飛蛾撲火般湧來,用人海死死地封住了多鐸的突圍缺口
“可惡的朝鮮豬~~”虎爾哈雙眼通紅,手裏的刀劍機械地揮舞著,將一個有一個衝上來的朝鮮人砍翻在地。但是殺死一個,又來一雙,殺死一雙便衝來更多。虎爾哈的雙手早已象灌了鉛一樣沉重,可朝鮮和明軍還在不斷湧來
巴喇牙的戰鬥力相當驚人,負責圍堵多鐸的明軍和朝鮮軍以八比一、七比一的傷亡比例和殺紅眼的巴喇牙做著殊死搏鬥,此時此刻,這場漸漸演變成屠殺的戰鬥,已經從戰鬥力和武器的比拚變成了意誌力的較量
呯呯~~呯呯呯~~
表現有些遲鈍的火槍兵終於現了身穿鑲白旗盔甲的多鐸,一輪齊射之後,身上中彈至少九處的多鐸依舊不甘心地高高地舉著手中的鋼刀,他的身體雖然還騎在馬上,但是已經在不住地來回搖晃,搖搖欲墜
“朝那個韃子親王放箭~”正率領朝鮮軍奮力廝殺的崔浩一也現亂軍之中的多鐸
“看我的~”大力士車禮亮從地上撿起一支長槍,比劃了一下,隨即用盡全力朝多鐸擲去
噗~~長槍從多鐸的後背刺入,將胸口的甲片高高頂起
“胡酋死啦~~~胡酋死啦~”崔浩一用朝鮮語和漢語大叫
一支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敵人身上的虎爾哈扭頭一看,隻見馬上的多鐸,他絕望地舉起鋼刀,毫不猶豫地割向自己的脖子,“主子~~虎爾哈來了!”
原來大明崇禎十六年、滿清曆崇德五年五月,端午節的頭一天,皇太極率大軍趕到了義州城。皇太極與範文程並轡而行,一路上,見昔日的荒草連天已拓成良田,大地裏已長出了玉米、高粱、穀子等青苗,一排排新蓋的房屋上炊煙嫋嫋,不時還能聽到雞鴨鵝狗的叫聲。他揚鞭指著那些屯舍:“鄭親王倒是當日子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