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汲汲於生(2 / 2)

“我不是妖怪,我是人!我是活著的,有溫度,有眼淚,有感情,有生、命的——人!就算是老天,包括你們所有的人,甚至是我自己,都不能隨隨便便決定一個熱愛生命之人的生死,你們不能夠!”

然後,這樣的嘶吼,也隻是換來眾人一時短暫的安靜,隨即又被眾怒討伐聲覆蓋,他們說:“小偷從不說自己是小偷,妖怪怎麼會承認自己是妖怪!”跟風的人越來越多,早些年村莊裏出了沒有原因的怪事,都像找到由頭似的,一個勁的往她頭上算,一時間呼呼喝喝,沸沸揚揚,齊聲嚷著非要燒死妖怪為村子除害不可。

唐曼寧緊緊扶著棺材口,扣得手指泛白,流著淚喃喃自語:“我要真是妖怪,你們還活得成麼?就算我是妖怪又怎麼了,汲汲於生,汲汲於死,那也是生命。生命到頭無非一個死字,但誰不想好好活著?為什麼就不給我一個活的機會?”

“好個‘汲汲於生,汲汲於死’,像你這樣‘從生入死’,又‘由死入生’,到如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倒真算是應了這句話的真諦了。”

嬉笑聲從頭上響起,唐曼寧抬頭,瞧見那白麵書生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靈堂前頭,掄起袖子擦擦她的眼淚,然後把她從棺材裏橫抱出來,卻因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平日來從不幹什麼莊稼活,力氣比不得其他漢子,所以忍不住悶哼了一聲,無奈斜身歪腰地把唐曼寧放了下來,嘟囔:“嘖嘖,看著皮包骨似的小模樣,沒想還有點分量,莫怪前人曾言: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真真古人誠不我欺,誠不我欺也!”

女人本來最忌諱別人談體重,唐曼寧聽他竟說自己胖,就算是現在情況特殊,也不由有些窘迫的紅了臉,暗想分明是他自己沒力氣,反倒嫌棄別人來,忍不住低聲回了句:“自古無用是書生,古人誠不我欺。”

那書生一聽,誇張的發出“哎呀呀”的聲音,“小翠花兒大字不識,如今居然還能引據論典了,果然死過一回,猶如鳳凰涅槃,已不是昔日吳下阿蒙了。”

這句話再次讓馬道婆雙眼發出精光,也把唐曼寧拉回了現實。

癩頭四說:“賈秀才,咱們村就出了你一個有功名的讀書人,你賈家就指望著你來光宗耀祖了,可千萬碰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免得明日兒你參加什麼省試會試的,怕筆杆子不受用!”

“煩勞掛心了。”賈秀才冷冷一笑,“小翠花兒是不是妖怪,她說了不算,自然也不是你李四說了算。”

周圍泛起一陣陣笑聲,癩頭四漲紅臉,“我……我叫賴四!”

“哎呀呀,恕罪恕罪,小生腦子不好使,嘴巴又拙劣,李四哥不要見怪啊——”賈秀才連忙裝模作樣地自打嘴,“哎呀呀,叫你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賴死……絲……四!對對對,賴四!”鬧得眾人笑得更厲害了,全然沒了剛才殺氣騰騰的模樣。

癩頭四看自己當眾被耍猴子似的出醜了,覺得臉上無光,暗罵讀書人最沒口德,於是轉而發動群眾攻勢:“既然如此,就讓大夥兒評評理,這鄧翠花是不是妖怪誰說了算?難道是你?”抖抖身子,幹笑了幾聲,“可別怪我賴四沒讀過書說些不中聽的混話,就算你賈秀才學問再高當了官老爺兒,到了咱們坪溝村,也不受用,還是得是大夥兒說了算!”

對於癩頭四的挑釁,賈秀才充耳不聞,隻拉起唐曼寧的手來到馬道婆麵前,恭敬行了個禮,“婆婆,您的眼睛最是能通天徹地的,看得了真假,辯得了虛實,村夥兒都信您敬您,您說出來的話,自然沒有人會懷疑的。”然後把唐曼寧捂得滾燙的手放在馬道婆掌心,最後隻說了一句:“溫熱的。”就再也沒多說其他的了。

馬道婆看著唐曼寧,唐曼寧也看著馬道婆,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耳觀鼻,鼻觀心。

四周也是靜悄悄的,這時,聽見馬道婆問:“你是誰?”

唐曼寧看著她灰色的眼珠子,沉默了半晌,回答:“翠……我是翠花!”

馬道婆笑了,“是的,你是翠花。”

唐曼寧握緊了拳頭,又用力地重複了一句:“我是翠花!”

於是,自那日起,唐曼寧死了,但是鄧翠花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