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李清照的名聲要遠遠大過蘇邁。但李清照畢竟是女兒身,在男權社會裏,有著天然的劣勢。正如應天女學雖然成了女孩子們心中的勝地。卻沒有一戶人家試圖把兒子也送給李清照當學生。
李八少做事雷厲風行。他把自家的一個大莊園騰了出來,當做應天公學的學府。那莊園極大,可容數千學生。蘇邁當時就被嚇了一跳,以為這麼大的莊園當學堂,招生十年,也招不到住滿莊園的學生。
蘇邁低估了蘇大公子這塊金字招牌的影響力。應天公學招生的頭一天,就招齊了千名學生的名額。如今幾個月過去,應天公學裏竟然有三千多名學生,上百個教書先生。
而向來落魄的蘇邁也成了城中世家大族聚會時最想請到的貴客之一。
蘇大公子隨父流離半生,如今在應天府算是找到了用武之地。他現在可以說是別無所求,隻想把自己的餘生都獻給應天公學。
站在公學門口,看著不停飛舞的雪花,聽著城裏連綿不斷的鞭炮聲,蘇邁感慨地說了一句,“此處有桃源,不聞刀和兵。”
一個留守公學的學生趙芷搖了搖頭,低聲說道,“先生之言差矣。”
蘇邁向來喜歡趙芷學習的態度,所以對趙芷的反駁隻是哦了一聲,也不氣惱,“差在何處?”
趙芷的臉上露出了一種尊敬。他用手指著北方,沉聲說道,“先生,我應天府之所以不聞刀兵,正是因為有嶽帥在黃河北岸大破金兵,正是因為有數萬熱血男兒正在嶽帥旗下拚死作戰。先生可知,若不是沙古質被嶽帥斬殺,若不是智浹大師堅守開德府,若不是王貴師長守著曹州,我應天府豈能有如此安樂的新年?”
蘇邁愣了一下,方才有點慚愧地說道,“趙芷你說得對。文武之道,不可偏廢。我皇宋自建國起,之所以被周圍蠻夷小國欺淩至今,正是因為過於重文輕武了。”
趙芷此時忽然想起了什麼,開口問道,“先生,你不到烈士陵園祭拜嗎?今天是大年初一。李八老爺和黃大人都會親自到烈士陵園祭拜。”
蘇邁道了一聲慚愧。“趙芷,你可知烈士陵園在何處?我來到應天府二個月,一直在公學裏,不曾出門。所以忘了這個祭祀日。今天是全城大祭的日子,我怎能不去?”
蘇邁穿上一身素服,跟著趙芷,匆匆出了應天府南門,來到占地極廣的烈士陵園。此時李八少黃縱徐慶和一眾有頭有臉的士紳,全都身穿素服,頂著漫天大雪,麵色沉重地祭拜烈士。
一道極高極大的石碑上刻著李清照的詞。“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看到蘇邁到來,黃縱和李八少對視了一眼,都有點意外。他們之所以沒請蘇邁,就是怕蘇邁和其他大儒一樣,輕視這些戰死的普通士卒,不肯前來祭拜。
蘇邁走到李八少身邊,抱拳說道,“李老,蘇邁能在應天安家,正是因為這些烈士的功勞。蘇邁雖為儒生,但向來尊敬英雄。沒有他們,金虜早屠中原矣。隻是不知陵園位置,來晚了一點,還請李老原諒。”
李八少欣慰地說道,“蘇公子能來烈士陵園,足以為烈士增輝了。”
到了祭拜時辰,李八少黃縱和蘇邁大步上前,走到烈士紀念碑前麵,雙膝跪下,極為虔誠地磕了三個頭。李八少望著白雪籠罩的紀念碑,沉聲說道,“諸位英靈,方今金虜百萬大軍自北而南,意圖虎吞中原。大帥嶽飛率領四萬健兒於月前出應天,下汴梁,援偃師,渡黃河。陣斬金酋沙古質,築京觀七千於黃河南岸。如今與金酋完顏宗翰對峙於孟州濟州之間,勝負未分。今天乃大年初一,合家團圓之日,我應天府數萬健兒卻在前線浴血奮戰。諸位在天英靈,請保佑應天府健兒大發神威,擊潰金狗完顏宗翰。此戰得勝,中原無憂。此戰若敗,中原必成蒿草之地。我李八少對著諸位英靈發誓,隻有護民軍在,英靈家屬生活必定無憂。若有一家英靈家屬不得溫飽,我李八少願受天罰。我李八少別無所求,隻求諸位英靈上告漫天神佛,保佑健兒勝利歸來。”
蘇邁聽著李八少極為沉痛的話,明白身邊的這位老人,如今承受著多大的壓力。雖然前幾日傳來勝利消息,說嶽飛在黃河岸邊擊潰四萬金兵,陣斬兩位金軍萬戶。但嶽飛如今麵對的卻是完顏宗翰的二十幾萬大軍。雖然不停有消息傳來,說雙方正在對峙。但是畢竟護民軍人數過少,萬一有個差池,那就是全軍覆沒的命運。這就難怪一向敬鬼神而遠之的李八少也把希望寄托在了漫天神佛的身上。
可是漫天神佛真的會管人間疾苦嗎?蘇邁望著在青色紀念碑上緩緩降落的雪花,胸中卻是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