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未偏開頭,剛欲開口,餘光就瞥見屋頂的紙人忽而起身,黑色的手臂徐徐張開,在風裏飄搖。
他記得紙人能降妖,此刻有異動,必然不是好兆頭,自然也顧不上和司無正閑談,直接伸手往牆頭一指。
月光下的紙人看似脆弱不堪,但無論風如何吹都屹立不倒,張開的手臂逐漸拉長,似乎在阻擋什麼東西靠近。可清清白白的月色下空無一物,紙人就像和空氣抗衡,怪異地扭曲著柔軟的雙臂。
清未看得心頭發寒,轉身去望司無正,司無正也在看他,眼裏醞釀著沉甸甸的凝重。
比起清未,司無正對紙人了解得更深些,他明白恭叔留下它得用意,也明白此刻紙人的舉動是有妖邪之物試圖靠近宅院的意思。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在紙人也沒站多久,伸長的雙臂就慢慢收攏,那試圖潛進宅院的邪祟無功而返,應當是離開了。
荀大義掛在樹上看得滿眼崇拜,這幽魂就是個半吊子厲鬼,模樣都不太嚇人,乍一見如此神奇的紙人,崇敬之情溢於言表。倒是裴之遠想得更遠些:“若真有什麼邪祟之物在長安城裏徘徊,那可就糟糕了。”
話雖如此,他們也沒什麼辦法,畢竟紙人無法開口說話,就算有千言萬語也隻能憋在心中。
清未和司無正回了臥房,豆似的燈光在暗夜裏飄搖,原先的旖旎一掃而空,他們二人都蹙眉坐在床上。
“我明日還要進宮。”司無正掀開被角,語焉不詳,“有些事沒處理完。”
“那早些睡吧。”清未也不欲多問,心思還在紙人身上。
安靜下來的紙人依舊坐在房梁上,月光從單薄的身軀間透出來,他側身枕著手臂往窗外望,意識模糊間想的是紙人會不會也能思考。
第二日竟有太監來報,說讓清未也跟著司無正一起進宮。
他第一次看見司無正發怒,將聖旨當著一幹太監的麵摔在地上。
“回去告訴陛下,我的事不需要牽扯旁人!”
清未嚇得連忙把聖旨拾起來,捧在懷裏給太監賠不是,繼而轉身拉扯司無正的衣袖:“你胡鬧什麼?”
司無正的嗓音很冷:“嫂嫂又知道什麼?”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
“你待在家裏。”司無正對著太監們一聲冷哼,扭頭就往屋外走。
太監們麵麵相覷,看看司無正,又瞧瞧清未。
他抿唇往前走了一步,著實不想為難太監們,幹脆主動上前:“別管他,我跟你們一起走。”
“這……”太監們還有些猶豫。
“總比你們交不了差事好。”清未笑笑,“走吧,別耽誤了時辰。”
清晨的街道上還沒有什麼人,司無正走在隊伍的最前麵,無人敢上前,清未就在太監後麵偷偷摸摸地跟著,看那人賭氣似的背著手,往前一個勁兒地走。他瞧了幾眼暗覺好笑,亦是覺得司無正看不見自己的緣故,還有閑工夫在路邊買上一兩個包子揣在懷裏。
那些個太監不敢怠慢,看見了就當沒看見,於是清未在街上逛得更隨意,攤販老板見他們衣著華貴,像是宮裏的人,更是誠惶誠恐,錢都不敢收,如此一來,等到了宮門前,司無正一回頭,差點沒氣死。
清未捧著一堆吃食玩意樂嗬嗬地跟小太監聊天,根本就沒待在家裏。
“你……”司無正衝到隊伍末尾,欲言又止。
“你嚐嚐。”清未把懷裏的包子遞過去,溫和地笑,“挺好吃的。”
“嫂嫂你知道皇宮是什麼地方嗎?”司無正推開包子,壓低聲音,嗓音急促,“快些回去!”
他低下頭,把懷裏的東西慢吞吞地整理好:“皇上既然下了旨,你就不該違抗,我不知道你到底還有什麼樣的身份,但我曉得抗旨不尊就算你是皇子,那也是犯上忤逆的大罪。”
司無正聞言,噤了聲,盯著清未一言不發,最後終是拉著他的手腕一同跨進宮門。
這還是清未頭一回進宮,不免心生敬畏,覺得自己在高聳的宮牆間格外渺小,猶如隨波逐流的小舟,而兩邊行走的宮人也大都微垂著頭,悄無聲息地順著牆根滑過,仿佛隻有起風時才有點衣衫抖動的細響。
原來巍峨的宮城裏隻有滿滿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