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鑿鑿,清未哪能不信,隻是死而複生之事太過蹊蹺,再加之門前倒吊著幽魂,一切實在是荒謬至極,他坐在床上半晌竟不知如何是好。
“隨我去大理寺吧。”像是知他的難處,司無作做了個揖,“我在長安有處宅子,若是嫂嫂不嫌棄,可與我……”
“你我怎可同住?”清未冷聲打斷司無正的話。
司無正神情淡然,走到床邊一動不動地站著。墨色的陰影一下子將他籠罩,清未不由仰起頭,卻讀不懂司無正眼神裏的情緒。
“嫂嫂可要想清楚,沛縣的人都知道你已經死了,有人發現你起死回生還是小事,若是被當做妖魔鬼怪,嫂嫂以為自己會如何?”司無正俯身,語氣冷淡,威脅道,“十一年前,長安盛傳有一人能見鬼神,後被當做妖魔活活燒死;七年前,有一稚童夜間夢遊被當做鬼怪俯身,生生活埋;三年前……”
清未越聽,心裏越是發寒,抬手打斷司無正:“要我住也行,隻要你……”
“隻要我不逾越?”
清未沒有回答,但神情鬆了些,卻沒看見司無正玩味的眼神。他起身往屋外走,肩頭忽而被披了件厚披肩。
“外麵冷,你不能不穿。”司無正淡淡道,“畢竟活人怕冷。”
清未低低地應了,伸手把披肩的搭扣係上,跟在司無正身後,正麵又對上了倒吊著的鬼。
倆死物相顧無言,倒是倒吊著的先開口:“後會有期。”
“你若是冤情得昭,我們可就不會再見了。”司無正率先走出門,輕笑著伸手,“來。”
清未猶豫著握住,然後閉目從倒吊鬼的身體裏徑直穿過去,竟無甚感覺,走出來以後外麵的世界與屋內一般,無任何分別。
隻是司無正這人似是與他印象中有了區別。
清未是窮苦人家出身的孩子,自小就在大戶人家幫工,後來被迫嫁給司無正的哥哥日子才過得好些,但也不受人待見,畢竟是男妻,也隻有男妻才會嫁給不能人道的男人。而司家是鄉裏望族,世代為官,清未記得第一次見到司無正,是在他成婚那晚,他的夫君還在與賓客飲酒,司無正忽然闖入婚房,默默送來一盤糕點。
那時清未對司無正的印象極好,隻覺他是司家苦讀的孩童之一,未來必定有大出息,如今看來當時的想法的確沒錯,隻可惜司無正的性子倒與印象中不同,是極霸道不講理的人。
他們順著酒樓人來人往的樓梯往下走,司無正沒有繼續牽著清未的手,反而將雙手背在身後不緊不慢地踱步。大理寺的一幹人等候在店外,各個都抱著劍,然而司無正這個少卿卻沒有帶兵刃,反而頗為斯文地在腰間別了把折扇,甚至連和櫃台前的掌櫃說話都很斯文——一手輕遮在嘴邊咳嗽,把銀錢遞過去轉身就走。
“可是受了風寒?”清未忍不住追上去,“我見你咳嗽,應是早上開窗吹了太多的冷風。”
“嫂嫂多慮了。”司無正頭也不回地否認,從屬下手裏牽過一匹馬,翻身躍上,再偏頭囑咐,“再尋一匹馬來。”
清未會騎馬,但不太擅長,所以司無正特地遣人與他並排,且抓著韁繩,自己則領著一小部分下屬直奔大理寺而去。
官員被殺一案雖然時日久遠,但事關重大,必須要與刑部共同會審,再者如今案件牽連著一縷倒吊在酒樓裏的冤魂,就是相當於牽連著清未的死而複生。
如此看來,他在這世間唯一尚且有些淵源的竟是昔日丈夫的弟弟,可若是沒有荒唐的一夜,清未還能與司無正好好相處,如今卻是再也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