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幸正色道:“淩九姑娘莫來取笑我了,我隻說你生得漂亮,我於容貌,卻不是看得很重。容貌好看,也不見得是好事,常言道是紅顏禍水,傾國傾城,夏亡於妹喜;商亡於妲己;西周亡於褒姒;吳亡於西施;秦以呂易嬴,趙姬之功;晉牛繼馬後,光姬之力;唐衰於楊玉環;這些都是前車之鑒,美與不美,那都是父母所賜,隻需心地善良,便能蓋之而過。”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淩蘇雪應了一聲,以為他是不齒自己手段有些毒辣,想到這裏,不再說話了。
不消一個時辰,篝火燃盡,外麵天光沉沉,淫雨霏霏,四野一片黑暗。過不多時,淩蘇雪已沉睡過去,猶能聽見她細微的呼吸聲。
魚幸心裏掛慰著師父,如何能眠?他盤腿打坐半個時辰,吐納呼吸,隻覺得靈台清明,更無睡意。
直到夤夜,雙目尤未閉過一次。再過片刻,他心情略定,正待入睡,忽聽得遠處有“沙沙”的踏步聲傳來。
那聲音越來清晰,竟然是朝這放翁破廟走來。魚幸正擬叫醒淩蘇雪,隻聽“簌簌”輕響一下,淩蘇雪低聲道:“有人來了。”
兩人不知外麵來的是誰,但是都想孤男寡女深夜共處一室,給人看到,難免不妙。
魚幸“嗯”地應了一聲,輕聲道:“跟我來。”
拉著淩蘇雪的手掌,兩人躡手躡腳走向陸遊神像,縮身藏在神像背後。那神像之後全是汙垢,又極為狹窄,兩人貼身而立,呼吸幾是可聞。
魚幸之前一直未與女子如此親近,這時和淩蘇雪背脊相靠,隻感她身上香氣陣陣襲來,不由得心馳神往。
驀地“吱嘎”一聲,廟門給人推開,一陣料峭之風撲棱棱直來,伴隨著兩人腳步。
聽得兩人走將進來,隨即又把門合上。
魚幸一下回過神來,隻聽一人道:“你師哥口中所說的放翁廟,便是這裏了。小侄女,先在這裏睡上一晚,等你師哥來了,明日繼續趕路。”
淩蘇雪身子一下顫抖。聽那聲音,竟是之前在梧桐嶺之下,被她不當心用鉤子斬下一條手臂的陶左謙。
悉悉簌簌一會響動,兩人同時坐了下來。另一個人高聲道:“陶伯伯,你別提……別提他。”
過了半晌,方才柔聲問道:“陶伯伯,你……你手臂上的傷,怎麼樣了?”
不知怎地,魚幸隻覺得這聲音悠悠猶如香蘭入耳,綿綿細細讓人感覺好生舒適,但是其中卻又暗藏著悲苦,他靈機一動,察覺竟是在玉蝶樓中與他有一麵之緣的齊倩。
他與淩蘇雪不敢作絲毫之動,隻得細細聆聽兩人對話。
陶左謙道:“多謝金銀先生賜藥,已大好痊愈,不礙事了。”
魚幸聽那人口中提及“金銀先生”,驀然想到師父與弓未冷在玉蝶樓中的談話來。
齊倩似乎從未聽說過“金銀先生”四字,略為訝異:“金銀先生,那是誰?”
陶左謙道:“金銀先生麼,他是廬陵神醫,江湖傳聞他視財如命,救治他人性命,都需要重金,他才肯施手救人。所以江湖人都稱他‘金銀先生’,一半之上乃是諷刺之言,可他卻毫不在意,沒有金銀財寶,他決計不肯施手救人。”
頓了一頓,又道:“當日那小賤人鉤子之上塗了劇毒,我見你暈厥,本擬帶你來許家集,見我老友‘一劍三奇’楚端奇,哪知甫然中毒,頭腦飄飄,不知東西。那小賤人手持利刃,趁人之危,將我手臂斫砍下來,待我醒來,卻發覺自己躺在客棧之中,斷臂處也沒纏繃布,血卻止住了。”
“我頗為吃驚,忍痛捏了一下斷臂處,流出的竟然是鮮血,顯然是毒是祛除了,卻沒有被敷上藥物。”
他說到先前,語聲憤恨,恐是咬牙切齒。說到後麵,語氣平緩,若非對“金銀先生”感激,便是對他崇敬。淩蘇雪當時為奪“泣劍”,下手未想後果,這時想來,心中陣陣譴責,隻覺對陶左謙不住。
齊倩問道:“陶伯伯,可你怎能確信救你之人便是金銀先生?”
陶左謙道:“金銀先生他老人家手下有回春之術,他醫治人之時,僅憑空空兩手,絕不以任何一件工具為輔。尋常醫家,給人止血,繃布必不可少,藥物也是必用之物,因而我首先想到的,便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