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暮雪生寒(三)(2 / 2)

兩人聲音一高一低,一長一短,卻附和得極為契合,若非親眼看到,一時也不致發覺乃是兩人合奏。

群豪以為見了鬼,揉了揉眼睛,卻見後來那人亦是與之前那人作一般儒生打扮,後來那人四十來歲,手握的卻是一支玉簫,眉毛高高翹起,竟有寸許長短。

兩人高聲唱罷,相視而笑,聲音在林間縈繞,久久不絕,渾不顧眼底下尚且有這許多人。

柳蒼梧耳聽兩人歌聲脫俗,一長一短,剛柔恰到好處,料想絕非常人。

他向來為人謙和友善,便朗聲說道:“柳某等人凡夫俗蔽,得聞佳音,幸何如之?兩位先生說得在理,柳某不才,想請二位下來共酌一杯,不知二位以為如何?”他心想來人不凡,是故說話不敢絲毫托大。

那握笛儒生似乎聽而不聞,徑向那玉簫先生說道:“四哥,這首詞寫得也真不在理,我看這裏許多豪傑,盡有重拾河山之心,怎麼卻說‘都忘卻,平生誌’?”

那玉簫書生哈哈大笑,睜大眼睛,兩個眼珠子咕嚕咕嚕轉動,作一個四處瞅瞅舉動,疑道:“六弟,你又睜眼說瞎話啦,哪裏來什麼豪傑?莫不是四哥我瞎了眼,瞧不見麼?豪傑倒是沒有看見,四哥隻看到一大堆烏合之眾,上躥下跳,擾人心煩意亂。”

群雄聽他二人羞辱,不禁怒火中燒,哇哇大叫。

韓雲之前趁那紫衣人送信之際,跳下台來,本來憋了一肚子怒氣,這時忍無可忍,手上勁道一吐,鬼頭刀脫手而出,激起一陣淩厲之風,逕向那二人所坐的枝椏擲去,口中喝道:“烏合之眾上躥下跳來啦!”

群雄見他出手擲人,正合心意,都無一人出手阻擋。

那長眉儒生似喪去了直覺,問道:“六弟,你可曾聽說過曼陀羅?”那握笛儒生答道:“曼陀羅乃是藏邊盛產之毒物,怎麼啦四哥?”

那長眉儒生笑道:“這便是了。那曼陀羅的花粉混上夾竹桃……”便在此刻,寒光閃出,那柄鬼頭刀已距他不過兩寸。

那握笛儒生大聲道:“啊喲!四哥當……”他本是要說“當心”,可“心”字尚未出口,那長眉儒生說道:“不礙事!”

也不知他手臂如何變化,兩個指頭輕輕一挾,已然握住鬼頭刀柄,將來勢洶洶的鬼頭刀接在手中,嘖嘖道:

“‘雲內人不愁’韓堡主恁地闊綽,隨身兵刃竟是純銀打造。常言道是寶刀配英雄,今日果然大開眼界。可是這等寶刀,卻怎生配一個如此膿……啊喲,貧嘴貧嘴,該打該打,糟糕,六弟啊,我之前說到哪裏啦?”

饒是“雲橫秦嶺”柳蒼梧寬宏大度,聽得他二人口出狂言,將“雲外鬼愁”戲謔成“雲內人不愁”,顯然是目中無人。

他滿麵鐵青,厲聲道:“兩位若是前來赴會,就請留些情麵,積點口德,莫要玷汙抹黑;若是滋惹是非,這便請速速離去罷了,免得擾了眾家兄弟興致。”

他話音一落,整個林中積雪簌簌,竟然沙沙落下,聲音煞是好聽。

“雲外鬼愁”韓雲第二次受挫,羞愧萬分,一張臉漲得酡紅,便似要炸開一般。

那握笛儒生更不答他的話,說道:“你說到曼陀羅花與夾竹桃……”

那長眉儒生一拍後腦,讚道:“極是,極是!正是這裏。我是想問你曼陀羅、夾竹桃、斷腸草、相思豆和箭毒木這五味毒藥混在一起,外加一斤砒霜,兩斤鶴頂紅,一同混在高粱酒中,人若喝了,會是如何模樣?”

群雄陡然聽到這七種劇毒,眼光俱都投向台上兩隻大缸,滿臉質疑。

那握笛儒生“嗬嗬”笑道:“康節雲:飲酒莫教成酩酊,看花慎勿至離披。依我看嘛,還是曼陀羅花莫看,滴酒微沾的好,這人雖多,難免也會肝腸寸斷,七竅流血,大大不妙,乖乖不得了。柳大俠叫咱們兄弟二人下去共飲一杯,不知是當真不知道呢,還是……”

後麵的不再說下去,隻是“嘿嘿”冷笑幾聲。

那長眉儒生霍地站起,單足立在梧桐枝椏之上,說道:“好,天氣忒寒冷,酒是喝不得的,好!”

第二個“好”字甫一脫口,倒轉手中那柄鬼頭刀,奮力一擲,向台東那隻大缸甩出,帶起一陣淩厲的寒風。

隻聽“砰”的一聲,鬼頭刀破缸而出,酒水激射而出,灑在台上。再瞧那柄鬼頭刀時,正“絲絲”冒著青煙。過了眨眼功夫,冰雪封凝,一片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