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紫垣(1 / 1)

百年來臨疏城最寒冷的一個秋天終於在戰火中結束。

次年新春,新帝改元,曾經的治世能臣,如今已經黃袍加身,他不僅重用前朝舊臣,也對許多有才華卻不得重用的士族破格提升。

唯一讓人詬病的是,這曾經以仁義被天下人稱頌的帝王,在對待前朝皇族的態度上一意孤行到了極點。

與從前的改朝換代之主善待前朝皇族不同,姬絎幾乎將那最為尊貴的血脈斬盡殺絕,唯有困在宮中幾乎瘋傻且又隻是異姓王的睿王逃過一劫,被他送到千裏之外的封地了此殘生。

而他那位在對決中慘敗的對手,蘇傾顏唯一的哥哥,他也給予了應有的尊重。隻是那個人向來都是寧折不彎的性子,在重重監視之下也能自盡,如今蘇淩夜的墳頭隻怕已經綠草如茵。

暖閣裏,剛攤開一本奏折的帝王忽然擱下了朱筆。

昔日,似乎總有那麼一個人,喜歡在他皺眉思索的時候奪過他手中的筆。那時,他的心中才剛有她的一席之地,心中所想劍鋒所指,全都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大仇得報,坐上這個位置。

那個叫蘇傾顏的女子,他曾離她那麼近,肌膚相親呼吸相聞,是他決心相濡以沫共度一生的人,卻因為他的自大,在即將功成名就的前夕,讓她死於一場本不該發生的誤會。

錯了,就是錯了。如今貴為天子的他坐擁天下,卻已離她那麼遙遠,這,就是報應。隻有留住這痛楚在心底,才能永遠地記住她吧。

所以,當奶娘抱著還隻會搖搖晃晃走路的小皇子進來時,看見的便是主子眉間一晃而過的落寞和唇邊不合時宜的微笑。

她連忙低下頭,哄著小皇子甜甜地叫了一聲“父皇”,看著那憂思鬱結的年輕帝王展眉一笑,將這粉團似的孩子從她手中接過,摟在懷中。

這是她在世間除了那座墳塚之外唯一留下的東西,他們的孩子,雖然從她到最後也沒來得及看他一眼……

那夜的風帶著深秋的冰冷,不比寒冬的刺骨,卻比這初春的暖意讓他留戀。

他幾乎施展畢生所學闖進宮中將她帶出火海,卻隻能一聲一聲在她耳邊呼喚:“蘇傾顏!不許睡!你不是要找我報仇麼!那就睜開眼睛看看我!還有我們的孩子……”

懷中的人仿佛也察覺到了什麼,極力想睜開雙眼,卻隻引得睫毛輕顫了幾下,終於還是歸於沉寂。

曾經最溫暖的聲音再也入不了她的耳,曾經最殘忍的冷漠也抵達不了她的心底,就連她心心念念的孩子也未能將她喚醒。

細微的呼吸終於消弭在夜風中,嬰兒的哭聲卻讓黑暗中無數的影衛如臨大敵。

即使在偷聽到阿史那咯顏與她對話的那一刻,他就不顧一切地闖進被他大軍圍困得如鐵桶一般的臨疏城,隻為在天命降下之前將她帶回去。

但還是太遲了,她沒能再看他和孩子一眼,就已經死去。

明明心痛欲死,卻連一聲嘶吼都未曾發出,隻能緊緊摟住那個已經微涼的身子,但那雙千軍萬馬之中都未曾有分毫動搖的手,在微微顫抖。

天河璀璨,危懸天際的紫垣之星倏然化作一抹白芒劃過天際,落於塵世間不知名的某處。

無論皇帝的內心有多少矛盾,帝國中樞還要繼續運轉下去。

而千裏之外的平城舊郡,曾經至高無上的神塔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

雖然乍聞噩耗之時幾乎失控,但隻是須臾便重新披上了冷漠的麵具,淡然地屏退了下人,然後細細想明白一切。那人既是星命之主,又怎會如此輕易入得輪回?我有我的狡兔三窟,你又何嚐不會金蟬脫殼?

迎風而立的人一襲白衣,抬眼望著自新帝登基那日便重新高懸天河的紫垣:“蘇傾顏,我的夢已經醒了,你此刻又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