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任(1 / 1)

我終究忘不去長安。

我常常跟別人講起我的名字

他們總是說為何不是故人

我說,那個詞太涼了。

畢竟那個男子,是我一世的溫暖。

我見到長安的那一天,長安城的桃花大朵大朵的開了,爛漫無邊。

連空氣中都被覆上的,那樣馥鬱的香。

我雙手雙腳攀著樹幹,一點點的向上爬,眼中是枝頂最為妖嬈的那一束桃花。

陽光從細密的枝縫裏投射出來,晃了我的眼,手一鬆便直直的掉了下去。

所幸爬的不高,隻是摔的屁股生疼。

——沒摔傷吧。嗯?

覆蓋著我的陰影,麵前是一隻如玉修長的手。

我微微抬頭,那一襲桃夭漫色在我眼中放肆的渲染開。

他著了粉色的長衫,衣擺在地上逶迤開來,高挑的身姿掩了光,墨色的發不曾冠起,隻是猶自垂落下來,素手輕執一把月白色的傘,淺笑吟吟,眉眼如畫。

他說,他叫長安。

——長安長安

我一遍遍的念著,他坐在我身旁,卻依舊撐著那把傘。

——我的名字很好聽嗎?

他略帶笑意的問道。

——長安長安,沒有姓嗎?

他抬手掩在眉間,寬大的袖滑落露出他纖弱的腕,如玉白皙。

——姓,自是有的。

——那姓什麼呢?

——大概,是姓任吧。

——任長安。

——人長安。

我問起長安的年齡。

他隻是搖了搖頭,沒有言語。

我開始每天跑到那片桃花林尋長安。

賞花,沿溪漫行。

長安說,這裏的每一朵花都有名字。

——這朵是南笙,這是芩浣……

——那長安也是這裏的花吧?是的話,一定是最漂亮的那一朵。

我看見長安的目光裏流露過無奈,帶著絲絲薄涼。

他終隻是抬手拍了拍我的頭,然後踏步繼續往前走。

耳邊是若琅佩輕擊的溪聲,在這樣幽幽的林裏,聽起來突然顯得孤戚。

我站在原地看著長安的身影。

我的長安,似乎愈發的纖瘦了。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我撐了傘,桃花林裏是滿地的狼藉。

長安在如舊的地方,我隻要撥開眼前的桃花枝,便能看到他如舊的影。

他手裏還是那月白色的傘,一襲粉色長衫卻盡濕,發絲粘在身上,還往下滴著水。

他轉頭看我,麵容上殘留著未盡的水漬。

他揚唇微笑。姿態翩然。

我丟下了手中的傘,然後走到他身邊。

指尖拂上他的發,然後窩在他懷裏哭了出來。

眼淚流的很放肆,從眼角大顆大顆的落下來。

長安的身形顫了顫,低頭看我,唇是無力的白,他長籲一歎。

似哀,似悲。

長安扔了那月白的傘,兩隻手擁著我,很緊很緊。

那日的桃林,褪了所有的妖嬈姿態,隻餘下枝幹突兀。

散了繁華。

——長安長安。任長安。

這是我第一次喚他的全名。

——嗯。

他沒有說話,隻是從鼻尖發出極為輕緩的音。

——我要去江南了。

我斂了眉眼,像是做錯事情的孩子一樣,不敢去看身側長安的麵容。

良久的沉默,空氣都變的綿長。

——嗯。

他最終隻是留下了這樣的音。散在空氣裏。帶著桃花的香。

我終是離開了長安城,隨著父親去了遙遠的江南。

回到的時候已是三年長安。紫衣鎏金,發冠眉目。

我匆匆跑到那片桃花林。

卻發現入目荒蕪,野草瘋長。

——老人家,你知道這片桃林為何不見了嗎?

——兩年前皇帝下令把這兒伐了,建造行宮。可砍完了之後卻又毫無動作了。

長安長安。任長安。

我走到我曾遇見他的那個位置,沒有桃樹,沒有漫眼的桃夭,我卻還是記得的。

即使隻餘下樹樁,也總是記得的。

記得他眉眼如畫,粉衫逶迤。記得他音若琅佩,月白紙傘。記得他指尖溫潤,發絲如墨。

——沒摔傷吧。嗯?

我似乎又聽到這樣的聲音。

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我夢見長安。

衣衫殘破,血跡斑駁。

他說——

辭城,你回來了。

他說——

辭城,我不在了。

他說——

辭城。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