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點位於第七周轉站的接待室,
深藍色的襯衣之上披了一件米色夏裝大衣的少女回過頭來,疑惑地問道。
對於這個問題,一個不停擦著汗的男子肩膀一震。
“那個……好像,發生了一些麻煩……”
“這個看一眼就知道了。”
少女的聲音十分冷淡,她甩了甩披在脖子上的淺色金發,用犀利的眼光盯著那名男子,催促他繼續把話說下去。
呈對照的,男子始終低著頭躲避少女的視線。
在這副畏首畏尾的態度之下,他自己報上的運輸部長之位和那一身高檔筆挺的西服也被糟蹋殆盡。
“你剛才說一個集裝箱掉了,對此我稍微有些難以理解,具體是什麼情況?”
是作業機械的故障?還是操作人員的失誤?不管如何這都是機場方麵的失職,而且本來就是運送精密機械的特殊集裝箱。就算是搬運時發生掉落事故,應該也不會產生什麼大問題。
“還是說是現場操作人員遭遇了事故?”
“不,不是的,卸貨操作方麵沒有發生問題,剩下的集裝箱按計劃將在一小時內全部搬運完畢。”
越來越搞不懂了。
那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運輸部長把擦汗用的手帕塞進懷裏,滿臉苦惱地看著少女。
“我所說的事故,不是發生在著陸之後,而是發生在飛行過程中。”
少女默不作聲,靜靜地盯著運輸部長。
不知是感受到了這股視線中的壓迫感,還是對於自己在麵對年紀比自己小兩巡的嬌小少女時表現出了真心害怕的表情,男子一臉苦澀地說道:
“那個,由,由於這批貨物要得有點太急……那個,所以在裝貨作業方麵產生了疏漏,忘記對其中一個集裝箱進行固定……”
“所以在飛行途中掉出去了?”
“真,真的感到非常抱歉……這樣的情況是自本機場運行以來的第一次,那個,確認的時候花了不少時間,報告也有所延誤……”
“丟失的是哪個集裝箱?”
少女用宛若尖刃般犀利而又冰冷的語氣問道。
運輸部長則是緊張得有些喘不上氣來。
“……是YD-01號集裝箱”
“——”
“實,實在是深感抱歉!”
他把頭壓得更低,但少女完全沒有理會。
“……也就是說,你們是這個意思對吧?”
少女說話的聲音仿佛來自地獄深淵的回響
“在塞滿寶貴人員和材料的大型運輸機的緊急飛行途中,不知為什麼艙門自己打開了,然後三千五百五十八個集裝箱中的一個因為疏忽大意沒有固定,而且不偏不倚恰巧就是最最貴重最最無可替代的‘那個’集裝箱?”
“是……”
“如果這就是日本風格的笑話,那實在是讓人笑不出來啊。”
“非,非常抱……”
已經連道歉都道不利索了,男子看了一眼少女,想看看她的表情。
少女冷漠的臉上毫無表情,回瞪著男子。
運輸部長這時的心情和麵對絞刑台時的死刑犯差不多。
實際上,情況和這個比喻也沒什麼區別。這個事態已經遠超出能用謝罪和賠償能解決的次元,如果隻是把他解雇就能平安了事的話豈止是三生萬幸。看少女的樣子,說不定公司本身都要保不住了——但是?
少女笑了,笑得就像花朵般燦爛。
優雅的綠色瞳孔中映出那男子的相貌,淡淡的粉紅色嘴唇開心地向上翹起,
——突然一變,
少女用力掄起自己的文件箱朝男子的臉上打去,
鼻梁骨被打碎,鮮血四濺。
少女居高臨下俯瞰著蜷縮在地上隻能像豬一樣發出慘叫的男子,眼中燃燒著熊熊怒火。
少女不屑地拋出這句話:
“工作無能,借口愚蠢,玩笑差勁——看來勤勉又有能力的日本人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這下子我算徹底了解了——哈塔——!”
聽到呼喚自己的聲音,一直在房間角落待機的禿頭男子慢吞吞地行動起來。身高超過兩米,肌肉發達的身體被塞進一件深灰色的西裝之中,這副模樣無論怎麼看,都像是專業殺手或是恐怖分子的樣子。
他語氣溫和地說道:
“瑪麗大師——在下認為,身為淑女像剛剛那樣高聲喧嘩實在有失體統,而且暴力是不好的啊。”
聽到這話,被稱作“瑪麗大師”的少女不屑一顧地回應道
“哈塔,到底是誰雇傭了這些無能之輩?”
提問的對象——哈塔可憐地看了一眼抽泣著的運輸部長,說道:
“也不是啦,畢竟他的履曆很出色,裝貨的時候我記得整個團隊的操作也很熟練,問題應該出在過於密集的時間安排上吧?”
“那又怎樣?對於最尖端的運輸機在飛行中掉落貨物這種前所未聞的失態——想憑區區一句‘太忙了’搪塞過去嗎?”
少女從外套的胸口拿出了“羅盤時鍾”——大大小小一共有九個盤麵的超精密鍾表,也是“第一級時鍾技師”的象征——看了看上麵的時間,歎了口氣。
“——但是,時間確實不夠了。啊,糖分糖分……”
少女一邊從口袋裏拿出五顏六色的棒棒糖舔了起來,一邊不太高興地發出指令:
“立刻組織回收小隊。集裝箱姑且不論,至少要保證裏麵裝的東西完好無恙。無論用什麼手段,都要確保把她回收”
“遵命。”
哈塔像管家一樣行了一個禮,開始播起了接待室裏的電信機。
側眼看著哈塔行動的少女離開接待室,向前廳走去。
“……的確,已經沒時間了。”
現今的世界,都市是建立在齒輪之上的,
由於齒輪始終保持著轉動,因此即便是相鄰的都市之間,移動手段也是有限的,隻有通過齒輪相互連接的“圓筒鐵道”或空路這兩種方式。
由於這次運輸有一定的距離,而且“圓筒鐵道”從構造上也無法在高速下進行變道。航空運輸必然成了不二之選——,
一百零二名技師,
五百具自動人偶,
還有三千五百五十八個集裝箱。
要把如此大量的貨物從加拿大運到日本,而且要在一天之內完成,少女也認為這種要求實在有些強人所難。
然而——,
“即便如此,失誤也要有個限度啊……!”
剛來到入口前廳,少女的整個團隊就已經拿好行李在那裏集合完畢了。性別、年齡、人種各不相同的超一流時鍾技師們——他們一見到少女就立刻停止交談立正站好。
雖然立正不動的他們把視線齊刷刷地投向自己,但少女完全沒有膽怯,冷靜地問道:
“全體人員,都準備好了嗎?”
“當然,瑪麗大師。”
“很好。”
少女向作為代表點頭確認的五十出頭的男性——整備士長繼續說道:
“卸貨作業還有一小時就結束了,在所有這些運到京都大支柱的集裝箱中,請在今天之內將作業所必須用到的集裝箱進行開封。”
“請盡管放心。”
“我在管理局辦完作業手續之後就直接進入現場。開始作業的時間定在明天,當地時間〇六〇〇時,在那之前務必要把所有自動人偶都上好發條,作業編成就交給各個班長,明白了嗎?”
“了解。”
全體隊員向明確發出指令的少女敬禮表示回應。
少女目送著開始行動的隊員們,在前廳的中央歎了一口氣。
這次工作怎麼一直就不順利。
如此短的準備時間也好,移動中的事故也好,都是之前從來沒有過的。
“……有不好的預感啊。”
希望是杞人憂天吧,少女自言自語道。
正在這時。
“打擾一下,請問是‘無國境技師團’的瑪麗·蓓兒·布雷蓋教授嗎?”
聽見背後傳來的聲音,少女——瑪麗轉過身去。
有大約十名男性站在那裏,個個都穿著像喪服一樣的黑西裝,端正地打著毫無趣味的領帶。
瑪麗對他們每個人臉上故作的假笑表現出反感,用險惡的語氣說道:
“我可不太喜歡別人叫我全名。”
“那還真是抱歉了,布雷蓋教授,很榮幸能見到您。”
男人們保持著笑容,繼續說道:
“我們是‘軍方’的人,代表區域·京都,歡迎您大駕光臨。”
“由於這次事態緊急,我方的住宿設施有些安排不過來,還請您海涵。我們在中央賓館為您安排了房間,如果布雷蓋教授不介意的話,就請……”
“不麻煩了。”
瑪麗打斷了男人的話,說道:
“感謝您為此費心了,不過我現在必須立刻趕去現場視察並製定修複計劃。”
“是這樣啊……那麼,布雷蓋教授準備在哪裏下榻呢?”
“我們的工作人員全都隻蓋一張毛毯在工作間席地而睡。我當然也和他們一樣,住在現場。”
“可是您身為布雷蓋家的大小姐……”
“我們可不是來這裏觀光的。”
瑪麗一副我已經沒什麼好說的表情,不再看那些滿心困惑的男人,轉身朝大門走去。
那些男人急忙忙地追了上去,
“請您留步,布雷蓋教授。懇請您您至少今天晚上在賓館裏休息吧,晚上已經安排了聚餐會。”
“沒那閑工夫。”
瑪麗頭也不回地向前走。
背後人群中的一人邊搓著手邊央求道:
“布雷蓋教授,您不用這麼著急的。”
“說的是啊,京都可是時刻有一支四千人的技師隊伍和超過一萬具自動人偶在從事維護工作,安全對策萬無一失。”
“當然我們已經下了指示,讓他們在工作期間聽從您的指揮——”
“不用。”
瑪麗回過頭,漠不關心地說道:
“工作方麵隻需要交給我的團隊就行了,過會兒我會讓代理人去您那裏取一下測繪資料的。”
“在下不是那個意思……隻不過,京都屬於‘軍方’的管轄之下,在下認為應該沒有人會比我們更清楚地把握都市的機能。”
“都市調整所需要的是精密的共同作業,如果不是互相配合熟練的技師,工作就無法順暢進行。”
“布雷蓋教授,恕我此言冒犯,但那些技師在我國也算是最高水準的……”
“——不愧是玩笑最不好笑的國家呢。看來我不把話說清楚你們就沒辦法理解。”
瑪麗的臉上浮現出了一抹優雅的笑容
“我的意思就是——外行人少來我這礙手礙腳。”
“這……”
瑪麗的這番狠話讓男子們一時語塞,她用冰冷的視線挑釁著他們,嘲笑地說道:
“要我幫你說出你的真心話嗎?這裏可是‘軍方’的地盤,我們也在一邊監視,你們甭想在這裏亂來。是想這麼說嗎?”
“哪,哪裏的話,我們絕沒有這樣的……”
“爛泥裏即使滴進一滴紅酒,爛泥終究還是爛泥。不過要是紅酒裏混進了一丁點爛泥的話,可就沒辦法喝了。”
“……”
“我對你們的要求隻有一個,那就是閉上嘴乖乖地待在邊上,這一點當然能做到吧?”
說完後,瑪麗連看都不看男人們的反應便轉身離去,穿過了入口大門。
機場大門前的環島處,停著一輛宛若黑寶石般的高級轎車。先行一步的哈塔正站在車邊,等著瑪麗的到來。
把沉重的行李交給哈塔之後,瑪麗坐進車中。
哈塔隨後也坐上駕駛座。係上安全帶,瑪麗便說道:
“出發吧。”
“遵命。”
●
“一切按計劃發展呢。”
目送著遠去的高級車,黑衣男子中的一人說道。
奇怪的是,被這樣的小姑娘如此戲弄之後,從他的表情中竟看不到一絲怒氣或不甘,反而稍稍露出了好像安下心來的微笑。
他們其中一人喜笑顏開地說道:
“幸好和傳言中一樣是個趾高氣揚的大小姐,很好利用。”
“那麼,接下來就讓她好好為我們工作吧。”
他們紛紛露出陰險的笑容,互相交換著嘲諷那少女的話語。
聽到這些話的,除他們以外再無別人。
●
“啊——好累啊。”
行駛中的車內。
就像咻地一下子泄了氣的氣球,瑪麗癱伏在座椅上。
哈塔透過後視鏡看到了這一切,苦笑起來。
“您辛苦了。”
“什麼辛苦啊,不管去哪裏都像被鬣狗盯上了一樣,真是的,開什麼玩笑!”
瑪麗用充滿稚氣的語氣回應了一句,便脫下夏裝大衣,甩掉靴子。接著從包包的口袋裏拿出一板巧克力嚼了起來。
“‘技師團’也好,日本政府也好,沒有一個把事前準備做好的。我明明隻是一名時鍾技師,憑什麼還不得不去和當地組織打交道啊?”
瑪麗一頭撲在後座上大發牢騷,已經完全把剛剛那種對年長男性頤指氣使的千金姿態拋到九霄雲外。
完全是一副輕佻又自大的花季少女模樣。
哈塔強忍著這種反差帶來的笑意,用告誡的口吻說道:
“我說大小姐啊,就算是在車裏,也請您不要忘記淑女的禮儀。”
“少管我。”
“這畢竟是我的工作嘛。您看看,襯衫的下擺不是又皺起來了嘛。”
“那又怎樣?怎麼?是想偷看嗎?”
“我對小鬼沒興趣,再過個十年我可以考慮一下。”
“去死。”
哐,瑪麗朝駕駛座後麵狠狠踹了一腳。
差點撞上方向盤的哈塔笑著說道:
“要是被學院的小鬼們看到的話,他們會暈倒的哦。”
“我管他們啊,你以為我是誰啊?”
那倒也是,哈塔揚起嘴角,清了清嗓子回答道:
“您就是從多所世界著名大學以首席成績畢業,在學期間就以十三歲的世上最年少記錄,躋身於全世界兩億名時鍾技師頂點的第一級時鍾技師行列,大名鼎鼎空前絕後的美少女布雷蓋教授大人是也。能夠擔任您的秘書官一職,本人哈塔,實在是三生有幸——”
“太惡心了快給我住口!”
瑪麗發出了慘叫,而哈塔卻閉上嘴在一旁偷笑。
一邊用溫柔的眼神看著生氣地鼓起臉頰的少女,繼續說道:
“不過還是請公主大人不要樹立不必要的敵人。”
“怎麼,是想說教嗎?”
“這是忠告。雖說我知道您對這種事很不耐煩,但就算他們是那個樣子,也算是構成這個社會的重要齒輪啊。要是讓他們吃虧遭恨的話,我們也得不到什麼好處。”
“我倒是覺得我對他們已經很客氣了?如果換作‘姐姐大人’的話,估計早就讓他們連同他們的公司一起消失了哦。”
“也不用拿那種超出規格的例子來比較吧……”
“說到底,那些低能們難道還能有什麼作為嗎?”
“——是啊,任何事都做不到呢,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