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汙點』的梅西
短篇欣賞
作者:丁新舉
一
看著梅茜那張俊美而成熟的臉,我的心不由得陣陣戰栗。
我後悔,後悔當初不該和她退婚。梅茜在我見過的女孩中是最漂亮的一個。一米七零左右的身材,秀頎挺拔,胖瘦適中,一頭烏黑的秀發用紅手帕紮成個小把兒,在背上飄逸機靈地揮灑著,宛如三春中的迎風垂柳那樣富有生機。還有她那水靈秀美的瓜子兒臉……她到底有多俊呢?反正當時外校男生崇拜的是日本影星山口百惠,中國影星劉曉慶,而我校男生崇拜的則是梅茜。
梅茜是我高中時的同班同學。那時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期,學校裏男生和女生還都不說話。雖然當時男女生之間還遵守著授受不親的戒律,但梅茜太美麗了,她的美麗驅使著一些大膽的男生們,冒天下之大不韙,偷偷地往她的書桌裏塞情書。我的情書是正月十五夜裏送去的。那會兒新學期剛開始,上學期我三更燈火,五更苦讀,在班裏考了第一名,新學期頒獎會上我佩著紅花在前台領了獎。另外,不是我自誇,我非常瀟灑,雖說衣衫襤褸,可我近一米八零的個頭,清秀的麵龐,在男生中應該說是出類拔萃、超凡脫俗。超群的成績,超凡的相貌,所以我成了男女生心目中的英雄。自古英雄愛美人,趁著當時自己正牛,我將一封抄寫了五遍才抄成的情書塞進了梅茜的抽屜。實不瞞你,為了這封情書,我事先已經偷偷練了三個月的龐中華鋼筆字帖。
情書塞進去後,第二天早操完畢早讀時,我便偷偷地注視著梅茜的動靜。我發現梅茜打開抽屜,偷偷將一遝紙張拿出,悄悄打量了一下,將其中一張抽出塞回抽屜,然後對剩下的開始動手撕,她將一大捧紙屑扔到門後的垃圾桶裏。我的心當時緊張極了,我默默地祈禱:天哪,但願梅茜留下的那封情書是我的!下課後,別的同學都匆匆去吃早飯了,而我卻借故坐在位子上不走。最後一個同學剛出了教室的門,我便迫不及待地來到垃圾桶前,偷偷地拿著垃圾桶裏的紙屑細細辨認,我發現這些紙屑裏有三種筆跡,這是三個男生的求愛信。
這裏麵沒有我的筆跡,也就是說,梅茜收下了我的求愛信!當時頭腦單純的我認為梅茜已經接受了我的愛,高興得差點跳了起來。那幾天裏,趁著課下,我一直迎著梅茜的目光看她,想從她的眼神裏搜索到我求愛的反饋信息。但梅茜送給我的並不是秋波,隻是平靜的眼神。看著她那若無其事的麵孔,我心裏有說不出的別扭。
正當我奇怪不已的時候,我收到了梅茜的回信。在信中梅茜這樣說道:“雲峰,你好,承蒙厚愛,多謝!說心裏話,你給我的印象很好,但是我們現在戀愛為時尚早,我們的愛應該屬於未來,應該在學業有成的枝頭收獲。雲峰,讓我們把愛的種子暫時埋在心底,努力吧,等考上大學後,再用它釀造人生的美酒!”
梅茜的話給我增添了無窮的動力,那段時間我學習更加努力了,我隻希望學業有成之後和她永結百年之好。
人常說自古紅顏多薄命,也許這是一個定律。正是因為梅茜貌美非凡,才導致她後來被強奸了。
強奸梅茜的是幾位縣領導家的公子。
我們柳莊高中是當時全縣比較有名的高中,年年升學率居全縣幾所普通高中之首。因為教育質量較好,許多有身份的家長便將自己的那些成績差、品行壞的孩子送到這所學校來,以便混個高中畢業證好安排工作。強奸梅茜的四個家夥一個叫牛健,一個叫任猛,另外兩個叫秦什麼來著——後兩個當時他們和我不是一個班,我已記不清他們的名字了。這四個家夥是在我們升入高三的時候轉入我校的。他們一律留著燙發頭,頭發蜷彎得像卷毛獸,他們穿著高跟皮鞋,喇叭褲,走在校園裏的磚鋪路上,不僅屁股被箍得滾圓,而且腳下還發出有節奏的嗒嗒聲。這身打扮當時很時髦。
因為有來頭,牛健從不將老師放在眼裏。有一次上英語課的時候,牛健趴在課桌上睡大覺,並且發出肆意的呼嚕聲,如雷般的鼾聲使大家難以上課。教英語的女老師王美豔剛師專畢業,萬般無奈她用教鞭敲著他的課桌叫他,但他坐起身將王美豔的教鞭一把奪過扔到了窗外。王美豔氣憤地說他是“流氓”。他突然站起身來往王美豔臉上狠狠摑了一巴掌,並且還回敬了一句“女流氓”。那一巴掌把王美豔打得鼻口躥血,當王美豔哭啼啼地走出教室的時候,任猛還在一旁笑嘻嘻地說道:“牛哥真牛,一巴掌下去就把她打出了月經,牛哥的手可治月經不調。”
牛健、任猛他們由於背後有靠山,學校裏根本不敢把他們怎樣,他們自稱是“四人幫”。
我清楚地記得,那是陽春三月的一個晚上,皎潔的月亮在空中像一輪無瑕的玉盤,下過夜自習後,為排遣一天緊張的學習帶來的勞累,大家都想出去散散步,雖然學校規定夜間隻要沒有特殊情況不準外出,但由於學校院牆西北角有一個很大的缺口,大家便出去欣賞春夜月景。散步在田間小路上,溫柔的月光像一杯醇香而不醉人的酒,柔柔的春風,濃鬱的油菜花香,還有遠處連綿的蛙聲,使整個夜晚顯得溫馨而寧靜。我們根本不知道,就在這樣一個美好的夜晚,梅茜被強奸了。
梅茜是在回家的路上被強奸的。天氣變暖,梅茜那天晚上回家拿替換衣裳。由於高考前的緊張學習,梅茜已經兩個星期沒回家了。也許美好的月色喚起了梅茜回家的欲望,想起離家僅有三裏半地的路程,梅茜叫上本村的同班同學劉愛花一同回家了。在離梅集僅有半裏地的地方有一座橋,當梅茜和劉愛花走到橋頭上時,四個人從橋下鑽出來攔住了二人的去路:“不許動!我們是‘四人幫’!”
劉愛花長得太醜,“四人幫”將她放了,但當劉愛花逃回村裏叫來村人時,“四人幫”已逃之夭夭。梅茜光著下身蹲在橋下,她捂著臉,嚶嚶地哭泣著……
“四人幫”被捕了,他們雖然被銬住了雙手,但仍滿不在乎地高昂著頭。雖然他們跟著民警去了派出所,但大家都相信這一切隻是演戲而己。
事情發生後的第三天中午,梅茜的母親來了,她用自行車帶走了梅茜的被子和衣物,還有梅茜的書籍。臨走時,她給班主任劉老師丟下話說梅茜暑假後再來複習,但從那以後,梅茜一次也沒走進過學校。
梅茜被強奸後的一個星期,每天晚上一貫熱鬧的宿舍變得十分寧靜,大家都在為梅茜的遭遇感到黯然,為四個縣領導公子的狂暴行為感到氣憤。
然而心裏最難過的是我,我認為梅茜早晚會是我的,“四人幫”這是橫刀奪愛,他們不僅奪走了梅茜,還奪走了我心頭的希望!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有機會,我會把他們一個個用刀攮死!
梅茜遇到這樣的事兒無疑是油菜花遇上了倒春寒。據和梅茜同村的男生馬愛民透露,事發後,梅茜以淚洗麵,像受傷的雛鳥一樣躲在家裏,一次門也沒出過,她整整瘦掉了一圈兒。可她躲過別人的目光,卻不可能躲過眾人的流言襲擊。梅茜離開學校一個星期後,校園裏關於梅茜的流言便傳開了。有人說梅茜之所以遇到這樣的事兒,是由於她本身不正經造成的:從早梅茜便和牛健有私情,但牛健隻是和她逢場作戲而已,那天晚上本來梅茜和牛健約好了在大橋下相會,在哥們兒慫恿下,牛健帶上幾個哥們兒並讓他們對梅茜下了毒手。有的說梅茜那樣是情願的,那天夜裏,“四人幫”完事後給梅茜扔下了四百塊錢,等梅茜的父親等人提著手電筒走到時,那四百塊錢還扔在地上。還有的說梅茜那天夜裏已經懷孕了,梅茜的母親用架子車拉著她去公社衛生院做人流。
二
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高考是農家子弟擺脫貧困唯一的獨木橋。為改變自己的命運,我們不分晝夜地發奮拚搏,漸漸地將梅茜的事兒給忘卻了。當時高校招生人數太少,考生太多,所以錄取分數線定得太高,雖然我的學習成績十分優秀,但我仍以半分之差名落孫山。
高考前過度用功,我不僅得了神經衰弱症,而且雙眼也高度近視。我們班的孫東河高考落第後承受不了壓力又患了精神分裂症,父母親怕我上不成大學再累壞了身體,就讓我回家務農。
我已經二十二歲了,既然不上學了,父母親便張羅著為我找對象,當時農村高中生比較少,手中的高中文憑使我多了幾分清高,再加上本人自認為頗帥,當初媒人為我介紹了幾個,由於她們長相不佳,都被我以各種理由推辭了。我曾一本正經地對媒人說過,找對象我的條件是女方首先要具備“三點一線”美,“三點”美即:“臀部大點,個子高點,胸脯鼓點”;“一線”美即:“線條美”。其次女方必須是高中畢業。
我近乎苛刻的擇偶標準難住了媒人,他們一個個掃興而歸。可後來媒人也給我介紹了幾個漂亮的,好女孩不僅要求人好,還要家好,但是因為我家太窮,人家都無奈地搖頭而去。我弟兄四人,我是老大,連結婚的房子都沒蓋起,下邊三個弟弟和我也都差不了幾歲。明擺著這是一個窮攤子。轉眼兩年過去了,我的對象還沒有著落。正當父母苦苦對我規勸的時候,家住梅集的三姨給我提媒來了,她提的親事使我出乎意料,對方竟是梅茜,那個俊如天仙、曾經接受過我的求愛卻被人強奸了的梅茜!
梅茜完全符合我的擇偶標準,不僅具有“三點一線”美,而且還是高中文化,但我對這事兒卻舉棋不定。
見我猶豫不決,三姨微微一笑對我說道:“你是不是在為春天她下學的那件事犯猶豫?你也知道梅茜那樣的長相,在女孩中是千裏挑一的,論學問人家是高中畢業,論家庭,梅茜的爹娘會做糕點,每年收入高出你家幾倍,梅茜又是獨生女,要不是發生那樣的事兒,人家會選你做女婿?別忘了你還給人家寫過求愛信呢!”三姨揭了我的老底,我不好意思地躲進了自己屋內,從三姨的口氣中我得知,她是受梅茜的委托才上門來給我說媒的。
三姨還告訴我,梅茜的父母就她一個孩子,他們已經表態,隻要這親事成了,他們不僅會把做糕點的手藝傳給我,而且還會把全部家產給我。梅茜的父親做的糕點在我們這一帶很有名,當然日子過得也很富足。
那幾天,我常常在床上輾轉反側。單從愛麵子的心理來講,我是絕對不能和梅茜訂婚的,因為畢竟她過去有那樣一件令人無法直麵的事兒。但從內心感情來講,我是喜歡梅茜的,畢竟梅茜俊美過人,並且和我又是同學,自己幾年來一直在偷偷地喜歡著人家。父母親早就認識梅茜,她們對這樁婚事持讚許態度。他們勸我說:“咱窮家破院的農民家庭能尋上這樣俊的媳婦,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事兒,還有人家那麼多的家產。”在他們的勸說下,我答應去梅茜家相親。
相親那天是正月十六,天剛下過雪,我穿上了借來的堂兄剛買的軍裝大衣,並且將頭發用梳頭油抹得明晃晃的,在爹娘的帶領下去了梅茜家相親。本來給閨女選女婿是很喜慶的事兒,親戚鄰居都會在男孩兒登門時來湊個熱鬧,可梅茜家那天沒有外人。因為那件事在梅茜一家人心裏留下的陰影還沒有散,梅茜訂婚仿佛是在幹一件見不得人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