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起四合院
人間煙火
作者:王寶國
出了金鑫公司,火匣滿腦子都是王小紅的影子。一會兒是火樣的石榴紅,一會兒又是水蔥般的青綠。兩種顏色環繞盤旋,攪得他暈頭轉向。他又記起了剛才李杆說的話:找不回王小紅,你那二十萬就打水漂了。火匣打了個激靈,這才意識到尋找王小紅的重要性:這不單單是找回老婆的問題,還關係到他們家那個四合院的前途。那個四合院是火匣的曾祖父建的,傳到火匣已經一百多年了。別看現在有些破爛了,在當時那可是方圓百裏數一數二的氣派房子。因為用石料起了半米的根基,1943年伏汛黃河決口,房子居然沒有被衝倒,救了村裏不少人。要是烙印著祖宗功德的宅院從他手裏更名換姓,那他火匣就成了火家的不肖子孫。火匣來到站牌下等108路公交車,他希望那輛綠殼子的公交車能給他帶來好運。去年國慶節,王小紅就是坐108路公交車來到古家莊的。本來,108路公交車到西郊車站就往回返了。這兩年城市大踏步西去,西郊很快發展成了商業區,與西郊毗鄰的古家莊成了新的郊區。公交線也順延到了古家莊。通車這天正是國慶節,人們一大早就聚在簇新的站牌下,等著第一班公交車開過來。十點鍾,擦拭一新的108路公交車終於緩緩停了下來。車門開了,走出個穿了一身紅的女人,高聳的衣領裏包著一張粉臉,手裏提了隻精致的小皮箱,看著又時髦又漂亮。等到隨後下車的李孩子和一身新郎西服的火匣出現,人們才忽地明白過來:原來眼前漂亮的女人就是火匣的新媳婦王小紅。李孩子嘴裏一麵喊著借光,一麵領著王小紅進了火匣家的四合院。
就是這個又漂亮又時髦的王小紅,在古家莊呆了一年就走了,走得悄無聲息。火匣像被人驀地擊了一拳,傻呆呆的小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王小紅是9月26日一大早離開古家莊的。火匣仔細想了想,終於發現王小紅走的前一天晚上有些不正常的舉動。那天晚上,火匣回到家時,看到餃子已經端上了桌,桌上還放了一瓶白酒。火匣感到很意外,說你不是最討厭男人喝酒嗎。去年王小紅來時就約法三章,第一條就是火匣不能喝酒。王小紅說喝了酒的男人很可怕。火匣本來酒量是很大的,為了王小紅,火匣硬是一年沒有聞過酒味了。王小紅說,也許以後就用不著約法三章了,再說,快要國慶節了,我在你們家呆了快一年了,也該紀念一下。王小紅盯著火匣問她是不是個好女人,火匣說當然是好女人。王小紅就笑了笑,要是我走了再也不回來了,你想不想我?火匣說,你怎麼會走呢,你可是我的老婆。火匣當時並沒有往深處想,吃過餃子,他覺得身上越來越熱,很想要一回,手就朝王小紅抓過去。王小紅一邊推他一邊說:火匣,你喝醉了,你看你是不是醉了。
這句話好像有魔力似的,火匣聽了就真的眼前發暈,很快眼皮就粘在了一起。他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早晨九點鍾。爬起來一看,王小紅不見了。王小紅臨走時隻帶走了那隻小坤包,連化妝品都沒有帶,那隻背麵寫著“好人一生平安”的鏡子還端端正正擺在窗台上。
接近九點的時候,108路公交車才無精打采地開了過來。火匣上車前,又瞅了瞅金鑫公司金碧輝煌的辦公大樓。為了迎接國慶,剛剛塗了黃金漆的大樓更增添了富貴氣。穿了黑色夾克的李杆正從二樓探出戴了扳指的左手指點著什麼,無名指上那枚玉扳指在陽光下發出幽幽的藍光。李杆像一隻黑蠍子伏在窗前,伺機要對獵物發動致命一擊。就在一小時前,也是這隻戴了玉扳指的手指著一份借款合同對火匣說: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之後還不上借款的話,你那個四合院就不姓火了。
開始,人們不相信,這個城裏來的王小紅會成為火匣的老婆。除了那個破破爛爛的四合院,還有個得了老年癡呆的老娘,王小紅怎麼能看上火匣呢。後來,聽說王小紅向火匣要了二十萬,人們這才信了,覺得這才符合邏輯:王小紅這麼漂亮的女人看中的隻能是火匣的錢。
火匣的家底就像淺淺的池塘,一眼就能看到底。若是別人,也許拿二十萬不當回事,火匣就不行了,二十萬就把火匣的家底掏空了。火匣不過是在城裏搞裝修的小工。為了娶回王小紅,火匣不但搭上了這些年的積蓄,末了,還借了李杆的高利貸。
火匣想不到一起長大的發小會在他最倒黴的時候往他傷口上撒一把鹽。9月27日,也就是王小紅走的第二天。一大早,李杆手下的鯰魚闖了進來。鯰魚四下裏看了看,對一臉苦瓜相的火匣說,你這院子不賴呀。火匣說,你來做啥。鯰魚把四下裏睃著的眼睛收回來說,我們老板請你去一趟。火匣一聽心裏一下子敞亮了許多,剛才的愁眉也舒展開來。他知道他這個發小走南闖北,三教九流都有熟人,說不定能幫他把王小紅找回來。
火匣見到李杆,未曾開口淚先流了下來。
這是怎麼了,火匣?李杆一副吃驚的表情。他習慣性地抬起左手攏了攏頭發,殘缺的小指使整個左手掌好像小了一號。
王小紅跑了。火匣終於不爭氣地哭出了聲。
竟有這樣的事,李杆攤開了手,不相信地說:這怎麼可能呢?
要跑不早跑了,這都過了一年了,咋還會跑呢?火匣說,是真的,王小紅真跑了,已經跑了兩天了,連手機都關了。李杆一聽恨恨地罵道:這個臭女人,可坑了火匣兄弟了。李杆說,她可是拐跑了你二十萬呢,我那十萬你可怎麼還呢?
火匣聽到這裏,抬起頭抹了把眼淚道:不對吧,不是借了你五萬嗎,怎麼變成十萬了?你們家的錢會生小子呀。
李杆笑著說:本來我是不想提這件事的,王小紅跑了,你就夠背運的了。現在既然你說出來了,我就不能不說了。去年你是借了五萬,不過那是本金,到期連本帶息正好十萬多,沒什麼好奇怪的。
火匣說,打死我也不信,五萬一年能變成十萬,你肯定算錯了,要不你再算算。李杆一聽就笑著去打了個電話。很快,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李杆說,劉經理,你把去年的借款合同拿給火匣看看。那個劉經理就從文件夾裏抽出了一張紙說,火匣你看,去年你借的是月息七分的利息,說著,劉經理就拿出個計算器摁起來。摁了一陣子,劉經理說,五萬本金加上利息,一共是十萬零一十二塊五。
李杆揮了揮手,劉經理走了。
怎麼樣?我沒有騙你吧。合同上就是這麼寫的。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算一算。
火匣說,這怎麼可能呢?當初可是五萬。
李杆說,火匣,你怎麼死腦筋呢。五萬隻是本金,還有利息,加上一年的利息就成了十萬。火匣還是不相信,說你們那個劉經理肯定是算錯了。李杆一聽就笑了起來:劉經理能算錯?他可是全市會計電算化比賽前五名。你要不信的話,可以到市裏打電話問問。
火匣眼睛瞪得比平時大了一倍。李杆說,火匣,要是國慶節前還不上的話,隻好拿你那個四合院抵債了。
你說什麼?你想要我的四合院?火匣冷笑一聲:李杆,俺娘的奶你算是白吃了。李杆說,幹娘的恩情我李杆記得清清楚楚,不過,這跟幹娘的恩情是兩碼事。說到底,我是做生意,做生意就有做生意的規矩。如果你那十萬我不要了,那就是壞了規矩,別人欠我的錢也可以不了了之,那今後我的生意還怎麼做?火匣說,李杆,你這是黃世仁在逼債呢。
李杆說,這怎麼能是逼債呢。還款時間合同上規定得清清楚楚。你是去年國慶節借的。今年自然是國慶節還上。李杆看了看表說,今天是九月二十八,你還有三天時間。三天以後你還不上,我隻能按合同辦事。
在公交車上,火匣絞盡腦汁也沒有想明白王小紅為什麼會不辭而別。說白了,火匣是真心喜歡上王小紅了。王小紅的好是擺在那裏的,不但人長得漂亮,也很懂事。結婚後,王小紅一直很正常,一點也沒有看出要走的跡象。有時也進城,迸城也多半是閑逛一會兒,捎一點話梅、山楂、南瓜子,有時會捎一件城裏時興的衣服。除了進城,王小紅隻在月初去對麵李杆的公司串串門,也不過十多分鍾就回來了。回來就看電視。一日三餐,王小紅都準備得不錯,連老太太吃的需要爛一些這樣的細節都注意到了。讓火匣有些不高興的是,王小紅晚上的電話特別多,有時是女人,有時是男人。男人打來電話時王小紅就變了腔調,變得嬌滴滴的。有些電話是當了火匣的麵打的,有些電話,是到另一間房裏關了門打的。這樣的電話,總是打得時間很長,最長的一次打了兩個多小時。有一次,火匣忍不住了就問王小紅給誰打電話,你可是我火匣的女人。沒想到王小紅瞟了火匣一眼:怎麼,打電話你也要管?跟你說,現在是啥年代了,人都會有隱私,你得學會尊重我的隱私。
一說到隱私,火匣的臉紅了一下,就覺出了自己跟王小紅的距離。王小紅說起來總歸是個城裏人,如果不是在發廊呆過,怎麼肯嫁給他呢。還有一件事讓火匣說不出口。王小紅總是纏著他,不讓他進城打工。火匣一直在城裏幹裝修,老板給他打過幾次電話,火匣說,忙過這兩天就過去。等火匣真要走,王小紅就撲簌簌落了淚。王小紅說,人家在家會寂寞的。火匣,你就忍心把這麼漂亮的老婆一個人丟在家裏?這一說,火匣心就軟了,出去打工的念頭也煙消雲散。
火匣想,不能進城打工,那就先要個孩子。火匣已經四十三了,再拖下去說不定那方麵就不行了。火匣還有個沒有說出口的意思:有了孩子,就把王小紅拴住了。他心裏其實是很害怕王小紅離開自己的。
火匣夜裏折騰得山搖地動,王小紅也很配合,半年過去了,王小紅的肚子癟塌塌的一點動靜也沒有。再做那事時,火匣心裏就自卑起來,覺得是不是自己不行。這時,王小紅就嚼著口香糖笑起來,說你一個大男人是怎麼了,我以前可是生育過的。有了這樣的事,火匣再也無心出去打工賺錢了。有一段時間,早晨起來,火匣就盯著王小紅看,看王小紅會不會一下子就嘔吐起來。周末,火匣還會提醒王小紅是不是應該進城了。王小紅說,哎,火匣,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你不怕我進城就不回來了?王小紅自然還是進了城,自然還是買回來一大堆零食,可是沒有一樣是酸的。火匣問你怎麼不買酸梅湯?王小紅奇怪地道:買酸梅湯做啥?我吃了就反胃。這一說,說得火匣又失望起來。令火匣不解的是,每次做那事前,王小紅都要嚼一塊口香糖。有時,火匣有些急不可耐,王小紅就把臉一沉說,急啥。說著不緊不慢從那隻小包裏拿出口香糖嚼起來。嚼了十多分鍾,王小紅才讓火匣挨自己的身子。火匣忍不住問,那東西有用?王小紅笑道,有用,說不定這一次就懷上了。
自從王小紅來了之後,日子過得快了起來。很快就過了五一,很快又進了九月,王小紅的肚子依然是一馬平川。火匣有些著急,正想陪著王小紅去醫院看一看,王小紅卻人間蒸發了似的不見了蹤影。
火匣滿腦子想著王小紅,一點也沒有想到李杆正用那雙陰沉的眼睛盯著他。看到公交車駛離了古家莊,李杆把胳膊從窗口縮了回來,對鯰魚說,找個人盯著點,可不能真讓他找到王小紅,那樣,咱們就被動了。鯰魚說,老板放心,我這就讓小四跟上去。
李杆籲了一口氣,他又踱到窗前,看了看對麵火匣家的四合院,又看了看那些突擊建起來的樓房和城管站張貼的“嚴禁突擊建房”的標語,忍不住笑出聲來。對麵的標語恰好佐證了去年張胖子抖給自己的內部消息是真實的:越是禁止亂搭亂建,越說明古家莊離開發不遠了。雖說張胖子這個人經常滿嘴裏跑火車,但騙他李杆,張胖子還沒有這個膽量。
古家莊社區離城市隻隔著條南北走向的緯九路。路東是李杆的金鑫公司,路西是火匣家的四合院,金鑫公司的位置很好,正好位於城市向古家莊社區挺進的最前沿。五年前,李杆就看中了這塊地皮,找了城管站的副站長張胖子,那時,一個平方才幾百塊錢。現在,一個平方漲到了三千。看到地價飛漲,古家莊社區那些沿街的平房都突擊建起了二層三層的樓房,專等著拆遷時拿一筆不菲的補償金。隻有火匣家的四合院像個雞窩似的被周圍的樓房包圍著、擠壓著。別看火匣家的四合院很破舊,但真要開發起來就成了一塊肥肉。那個四合院麵積足有五百多個平方。房子雖說破了點,但那是塊含了玉的石頭,隻要精心打磨就是一塊上好的美玉。古家莊社區離城市隻有一街之隔,開發是遲早的事。隻要一開發,這裏馬上就會成為黃金地段。
去年九月,城管站副站長張胖子差不多天天來古家莊製止亂搭亂建,誰知製止得越厲害,人們亂搭亂建越起勁兒,蓋起的小樓越來越多。張胖子的嶽父就是古家莊的,早就蓋起了小樓,張胖子製止別人就不夠得力。再者,張胖子一製止,人家就把他拖進了大酒店,每次張胖子酒氣醺天地走出來,小樓便像施了激素越長越高。末了,沿路全成了三四層的樓房。有一天,張胖子看一看那些樓房再瞧瞧火匣家的四合院,就感慨地說,還是火匣最遵守規定,現在像火匣這樣有覺悟的人不多了。那些突擊蓋起小樓的人們說,火匣不遵守規定能行?你沒見他四十多歲了連老婆都沒有討上嗎?他要是有錢蓋小洋樓,早就討上老婆了。
張胖子說:你們這些人都是刁民,早晚會有人收拾你們。那些人說,哎,張胖子,你該吃的吃了,該拿的拿了,又來說這混賬話,信不信一個電話給你個舉報?看你這個站長還能當幾天。眼看就要吵起來,李杆喊道:張站長,走,我請你喝茶。
李杆一聲喊,給張胖子解了圍。張胖子順勢跨過馬路來到了金鑫公司,一麵拍打拍打披在身上的風衣,一麵說,真是一幫刁民,等公安來了看還能這麼硬氣。李杆嗬嗬笑著說,張站長,怎麼跟這些人一般見識。走,去大唐洗浴城。聽說大唐洗浴城,張胖子立時眉開眼笑起來,說又讓李老板破費。李杆笑著說,千金難買兄弟情義。沒有你張站長幫忙,我李杆哪會有今天。說著話,李杆的司機就把寶馬車開了過來,將張胖子拉到了城裏的大唐洗浴城。那天,張胖子喝了一斤五糧液,末了,李杆又送給他一張澡票。說是澡票,其實是洗玩吃住一條龍的服務,而且這是黃金票,特殊服務都是打三折的。這樣的澡票,李杆都是送給那些手握實權的關係戶的。張胖子雖說隻是個城管站的副站長,但是李杆還是對他很客氣。李杆把澡票遞過去時隨口問道,張站長,最近市裏有沒有新動向?張胖子把澡票往懷裏一揣,悄悄地道:李老板,兄弟無功不受祿,今天我就給老兄你抖一點料,隻是你老兄可不能外傳。李杆道,張站長,這點你還信不過,我李杆是那種隨口亂說的人嗎?張胖子笑道:那是自然。沒有這點涵養,你這公司也做不成這麼大。張胖子抖摟的是關於古家莊開發的消息。那天晚上,張胖子讓李杆看了一份會議紀要,是把古家莊開發列入民生五件實事之一的。臨走,張胖子又囑咐說,還沒有形成文件呢,你可不要外傳。
送走了張胖子,李杆回到公司一陣莫名的興奮。他的眼睛掠過馬路瞄向了街對麵火匣家的四合院,眼睛倏地亮了。
李杆瞅著那個四合院像瞅著一大堆財寶。他吸了口雪茄,眼睛像看不透的深井,其實他心裏早就看上火匣家的四合院了,早就打算在對麵建一家客戶接待中心,可是一直下不了決心:那個四合院裏不但住著火匣,還有他的老娘。想到要占那個四合院,他的心裏還是抖了一下。
李杆對那個四合院並不陌生。李杆不到一歲親娘就得病死了,他是吃火匣娘的奶長大的。李杆爹說,既然是這樣,那就幹脆讓李杆認幹娘得了。李杆長到十三四歲,他爹就管不了了。上初二那年,因為偷看女生上廁所,李杆被學校開除,他爹知道後狠狠揍了他一頓。李杆三天沒有跟他爹講話。到了第三天,他爹找他吃飯,找遍了古家莊也沒有找到,後來才在村裏的場院看到李杆。李杆手裏拿著條菜青蛇,那蛇身子不停地扭來扭去。李杆看到他爹,笑了笑,手上一用力,三轉兩轉把蛇頭擰了下來,蛇的尾巴還在擺來擺去。那次之後,他爹知道再也管不了李杆了,也就隨他去了。李杆長到十七歲上,古家莊分了地,李杆沒有在家種地,他一個人跑到了城裏,一呆就是二十年,他爹死也沒有回來過。十三年前,李杆回到古家莊時帶了幾個人前呼後擁,人們不知道李杆在做什麼,隻知道李杆在城裏開了家娛樂中心。再一次回到古家莊,古家莊已經改成了社區,李杆這次回來是看中了社區中心路東的一塊地方,在這裏他成立了一家融資公司。當時還是五六間平房,五年前李杆在社區報了個招商引資項目,又請張胖子幫忙,新建了五層的辦公大樓。
人們也都知道李杆的融資公司說白了就是放高利貸的私人貸款公司,利息高得嚇人,主要是為了救急,一般用三五天就還上了。用過高利貸的都笑稱是飲鴆止渴,時間長了非被掏空了不可。有人說,李杆失去的那半截手指就是因為欠債讓人砍去的。不過,這都是傳言,誰也不知道內情。在人們眼裏,李杆還是很有人情味的,社區捐款,李杆都是第一個報名,捐得也多。李杆總是臉上帶著笑,手裏拿著雪茄。李杆文化不高,他最喜歡看的是港台的動作片,那些大佬們都是拿了雪茄的形象。李杆常對鯰魚他們說,抽雪茄才有老板的派頭。
不過,更多的時候,他看到那個四合院就直說可惜,好像好花沒有遇到名主一樣。每當這時鯰魚說,這還不好辦,我帶幾個弟兄讓火匣挪窩滾蛋。李杆冷冷地說,你就知道打打殺殺。俗話說,兔子不吃窩邊草。這道理李杆還是知道的。
張胖子一番話讓李杆下了決心。他覺得事不宜遲,行動晚了,說不定就會讓別人占了先機。再說,想賺錢,心就要硬一些,兒女情長是做不了大事的。李杆讓鯰魚通知李孩子過來。李孩子是李杆的發小,從小臭味相投,偷雞摸狗兩個人都是同盟軍。李杆從城裏回來,李孩子就跟著李杆幹了,現在是大唐洗浴城的領班。
李孩子一進門:李杆就笑著說,該給火匣找個老婆了。李孩子畢恭畢敬地問李杆:老板,你真想給火匣找個老婆。李杆吸了口雪茄道,這還假得了!
李孩子說,我就知道老板是個重情義的人,不管咋說,火匣的娘也是你的幹娘。李杆說,李孩子,你看這事行不行?
李孩子臉上笑盈盈地說,太行了,老板,這是好事呀,火匣不樂得屁顛兒屁顛兒才怪呢。老板,你這是知恩圖報呀,他火匣得感激你一輩子。
李杆盯著李孩子笑道:對,知恩圖報,咱就是要知恩圖報,別讓人家覺得咱隻會不擇手段賺錢。
李孩子,這事就交給你了,十月一之前,我要讓火匣吹吹打打入洞房。
這,這有點太快了吧?李孩子有些為難。
李杆忽然收住了笑:我看你這領班白做了,你那裏現成的不有的是。
李孩子眼珠子轉了轉:這麼辦能行?李杆讓李孩子過來,小聲耳語了幾句,笑道:這筆買賣不錯吧?李孩子說,是不錯,我這就去辦。
這是去年九月的事。後來,王小紅就坐108路公交車來到了火匣家的四合院,成了火匣的老婆。
火匣一路上心事重重,壓根沒有想到會有人盯梢。火匣在世紀廣場下車時,小四也跟著下了車。廣場上已是花團錦簇,一派節日的氣氛。去年這個時候,廣場上也是擺滿了鮮花,工人們還用一串紅和金菊組成了“歡度國慶”的字樣,讓人想到馬上就是國慶節了。
去年國慶節,王小紅就是在這裏跟火匣回到古家莊的。火匣和王小紅一共見了五次麵,第一次是介紹人李孩子領著王小紅來的,第二次是李孩子打了電話,王小紅自己來的。第二次見麵,王小紅向火匣要二十萬塊錢,說錢一到手,我就是你的人了。聽到王小紅張口要二十萬,火匣嚇了一跳,說這事你先讓我考慮考慮。王小紅說,我可不是白要你二十萬的,要這些錢是為了給我哥哥治病。再說,現在結婚,都要買房買車,一百萬都不止呢,我要二十萬其實並不多。火匣回來跟李孩子商量,被李孩子罵了個狗血噴頭,說二十萬還算多呀,一點都不多,你看王小紅,嫩得能擠出水來。你們家除了那個爛巴巴的四合院,再就是個得了癡呆症的老娘,你說,你憑啥非得讓人家王小紅嫁給你。
第五次見麵的時候,火匣終於把二十萬元錢交給了王小紅。這次,時間是約好的。王小紅穿了一身紅,遠遠看像火似的。李孩子和火匣則是簇新的西服。王小紅把錢小心翼翼收起來,再仔細將拉鏈拉好,這才笑著說,今天我請客。
王小紅領著火匣和李孩子去了廣場對麵的水晶宮大酒店。這一次,王小紅很大方很熟練地點了幾樣很貴的菜,都是火匣沒聽說過的。菜一端上來,都是很少的一撮。吃到最後,王小紅問火匣有沒有吃飽,火匣違心地說吃飽了。吃完飯一結帳,火匣一下子傻眼了,那頓飯花了一千多塊。他有些生氣,這麼多錢自己竟然沒有吃飽。這是什麼菜!在鄉下能買一頭牛了。王小紅一見火匣的表情笑著說,這頓算我的。不能總是花你的錢。說著,王小紅就從那隻坤包裏拿出錢付了賬。臨了,還給了服務員五十塊錢的小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