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從故鄉到遠方(2 / 2)

“我在這裏待的時間越久,越發覺神聖和世俗沒有界限。任何一種藝術都是世俗的,宗教也是世俗的,隻有為世俗所用,才能有所發展。神聖是用一點一滴的世俗堆積的,就像修寺院的工程,一點點外包出去,由各村的工人來承擔,慢慢建造起來,是個很俗的過程。繪唐卡的發心都是神聖的,但是隻有依靠出售,才能解決各種生活問題……”

從故鄉到遠方

然而,對於更多人來說,唐卡從聖像變為藏品、藝術品,意義已經發生了遷移,從信徒的唐卡變成了工藝的唐卡。它的價格在一路飆漲,價值卻在不斷被質疑,因為發生改變的是人心。

“對金錢的追求太過了,失去的就會很多。”昂秀說。

眺望遠方的人

在熱貢橋上站一會兒,就能看到黃南最新潮的人群。他們三三兩兩走過去,都很年輕,臉膛黑黑的,服飾新潮,發型奇異,步履不穩,眼神發亮,卻充滿遊移不定的迷茫,看到外鄉人時,臉上寫滿好奇與渴望。

我不知道在他們眼中,熱貢橋上展現的“故鄉”圖景是什麼樣子。直到有一天,遇到一個年輕人,熱切地望著和我同行的攝影師,問:你知道怎麼能去當模特嗎?我想當模特。

滿眼的神山河流故土,我才想起,“故鄉”這個詞,常常是回歸者的習語,也常常是出走者的借口。它就像熱貢橋前麵的那座神山“德合隆”,給人以撫慰與信仰,同時遮蔽住了對遠方的眺望。

隆務大寺門前的綠度母廣場上,有長長的瑪尼廊,幾乎每刻都有人經過,無數轉經筒在廊中轉動,晝夜不息。轉經的大部分是老人,穿著長袍,無論男女都束著發辮,佝僂著身子,艱難而虔誠地轉動每一個經筒。

經筒每轉一圈,都是在為將來積攢功德。對這些老人來說,他們不需要將眼光越過德合隆,他們的遠方藏在每一圈轉經之中。

對昂秀來說,遠方曾在德合隆以外,現在在德合隆的麵前,他完成了“故鄉”這個詞的輪回。

畫師索南曾經告訴我,畫唐卡最重要的是“眼睛”——“開眼”是唐卡繪製中最重要的一個步驟,需要以畫師的口水作為身體的供奉加入畫中,以完成儀式上的莊嚴,同時賦予畫像靈魂。索南說,雖然唐卡不署名,但是,每個畫師畫出來的眼睛絕對不一樣,熟悉的人一眼就能區分出來。每一幅唐卡的眼睛都不同,就像每一個人看到的世間都相異。

《華嚴經》中說,“心如工畫師,能畫諸世間,五蘊悉叢生,無法而不造”。每個人都像一個唐卡畫師,他遭遇的世界是斑斕還是寂靜,取決於他對於世間的看法,就像一幅唐卡是不是真正有價值,取決於畫師本人的修行。

佛身不恒常,所以佛像隻是一個媒介。唐卡作為聖像,無論價值還是價格,都隻是人們認識世界的一種方式,它們會不斷改變,會腐朽,會撤離,也隨時會有新的內容加入。

就像這色彩斑斕的世界生生不息,就像這渾黃的隆務河水晝夜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