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鄧一川便往省城趕。
坐上車後,鄧一川忽然想起,應該跟伊淺秋打個電話,至少要請假。也不管此刻伊淺秋起沒起床,方便不,拿起電話就撥了出去。
“是鄧秘書啊,這麼早?”伊淺秋很快接通,非常柔和地問過來一句。
鄧一川說:“伊館長,我這邊出了點急事,得去省城一趟,估計這兩天不能來上班,想跟您請假。”
他刻意用了您。
“這樣啊?”伊淺秋像是很意外,頓住。鄧一川心撲撲跳,就怕伊淺秋不同意。沒想很快伊淺秋就說:“是啥事,方便跟我說嗎,要不要我幫忙,或者找輛車子送你去省城?”
鄧一川真沒想到伊淺秋會這麼客氣,態度這樣好,一時感動:“不用了,我坐大巴去,謝謝館長能準我假,具體啥事,館長您就別問了,等我辦好回來再跟館長細說。”
“這樣啊?”伊淺秋又這樣了一聲,忽然又問,“鄧秘書你到底怎麼了,嗓子怎麼有點嘶啞,不會是生病了吧?”
這女人心真細,這都能聽出來。
鄧一川心裏動了一下。昨夜整夜未眠,喝了酒又有點著涼,早上醒來嗓子分外難受。鄧一川現在也是拚了,為了見陳默,什麼也顧不上了。衝伊淺秋說:“沒事,有點小感冒吧,不礙事的,謝謝館長關心。”
伊淺秋那邊突然沒話了。過了好長,伊淺秋才道:“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知道保護自己。”說完,掛了電話。
這話讓鄧一川摸不著頭腦,保護,她咋用了這樣一個詞?是指他感冒還是?
大巴在路上出了點事,直到上午十點,才到達省城海州。鄧一川一刻也不敢停留,急著就往大學城那邊趕。
陳默住址還有電話是章永森給他的。在他們苦找陳默的那段日子,陳默住在海州新區東方城江都花園,那個花園鄧一川知道,甚至稱得上熟悉。鄧一川還瞞著沈丹幾個去江都花園找過兩次。兩次都無功而返,樓上燈黑著,摁門鈴也沒反應。他在樓下花園前守過七個多小時,不見陳默下來。問過保安,保安說,好長時間沒見23樓住戶出現了。
鄧一川便以為,陳默不在那裏。可昨晚章永森告訴他,葉芝出事後,陳默哪也沒去,就在江都花園。她把自己關在黑暗裏,靠方便麵和蘋果充饑,不敢下樓也不敢開燈。為安全起見,竟然連門鈴的線也掐斷了。
是沈丹母親古風發現了她。陳默目前住在古風家原來的房子裏。大學城這邊的房子是古風學校上班時分的,後來在市區中心地帶換了大的,這套一直空著。古風不缺錢,自然也不會把房子租出去。沒想這次派上了用場。
打車到大學城,鄧一川很快找到章永森告訴他的春陽小區。他在樓下給陳默發了條短信,告訴她已經到了。這也是章永森告訴他的。
章永森說:“這次她會見你,估計是她也扛不住了。”
短信很快回過來,陳默告訴他門禁號,讓他直接上樓。
鄧一川的心鬆下來,不管怎麼,陳默願意見他了,這讓他透過一口氣來。
幾分鍾後,鄧一川敲響了那扇門。門上還貼著去年的春聯,一看就是古風的字跡。
陳默打開門,四眼相忘,鄧一川震住了。
他幾乎不敢相信,此時此刻,站他麵前的這個麵子是陳原寶貝女兒陳默。
陳默在他記憶裏,一直是胖乎乎非常富態的那種。過去她還自嘲過自己身體,說這輩子休想瘦了,也懶得去瘦。鄧一川也開玩笑說,胖是一種特權,是身份和階層的象征。記得他還問過一句:“你見過建築工地上農民工有發福的嗎?”
當年陳默不待見章小萱,除了性格原因外,也還有一條,就是章小萱總愛有意無意在陳默麵前炫耀一下她的身材,還假惺惺說,我要是有你這麼多肉肉就好了,瞧我這瘦的,皮包骨頭嘛,穿衣服都撐不起來。
女人間的刻薄往往都是瑣碎且又惡毒的,她們會在任何時候,任何場景,借助隨便一樣事物就把這種尖刻和冷毒散發出來。
以前的陳默身材雖說不是一流,但膚色紅潤、光滑,泛著太陽的光澤。哪怕是她熬夜作畫,或者傷心了喝酒抽煙,也不傷皮膚。那張臉始終白裏透紅,不用任何化妝品,就能將健康亮色呈現出來。
而此時的陳默,人整整瘦了有一圈,寬大的睡衣罩她身上,感覺就像冬天街邊裹在枯樹上的防凍套子。臉色青黑,毫無洶湧,眼角四周驚人地泛出一酡一酡的雀斑。整個人看上去蒼涼、枯敗,仿佛輕輕一指頭,就能將她倒掉。
“陳默……”鄧一川喊了一聲,說不下去了。淚毫無節操地從他眼眶裏奔出來,就要奔騰而下。想想一年來發生的諸多不幸,再想想這一年承受的煎熬,他忽然有種抱住陳默的衝動。
陳默麵無表情,並沒有像鄧一川路上想的那樣抱住他痛哭。她有點無力地瞅了鄧一川一眼,轉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