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眺聲音很大,明顯是說給全樓的人聽的。
幾乎瞬間,樓裏各門都打開,都探出人頭來。人們像看稀有動物一樣,盯著鄧一川看。鄧一川一時有些不自在,硬擠出一絲笑說:“啥風,西北風唄。”
又問楊眺:“伊館長在不,我是來報到的。”
“報到?”楊眺的聲音很大,麵部表情也分外誇張。
誇張是某種女人的特色。
鄧一川明白,作為辦公室主任,外界傳說的伊淺秋第一心腹,他調到博物館,楊眺哪能不知。她這樣做,明顯就是在開涮鄧一川。是在告訴大家,落魄的鄧一川終於發配到博物館了。
另一扇門裏走出一中年男,腆著個大肚子,頭很肥,脖子粗短,一看就是在有油水的單位幹過的。
他叫徐學裏,以前是吉東文化局長,就因陳原安排工作,他愛聽不聽,聽了一樣也不落實。陳原一心想在文化產業上折騰點事,無奈這個文化局長不配合,仗著自己的哥哥在省裏擔任水利廳副廳長,不把陳原放在眼裏。
最終因吉東在全省文化大集上表現太差,被省長點名批評,激怒了陳原,在會上公開表示,非要將徐學裏從文化局長位子上拿下來。
表態容易,真要拿下,不知有多難。先是組織部長不表態,陳原雖是市長,但他隻管事,不管人。人的事歸組織部門管,說穿了是歸市委書記田中和管。田中和不吭聲,哪個也不可能將一個局長拿掉。
這事吵嚷了接近一年,直到徐學裏的哥哥出事,省裏一項重大水利工程被曝是豆腐渣工程,此事驚動了水利部,省裏這才著急,開始查。這一查,就查出徐學裏哥哥不少問題,兩個月後,省紀委宣布,徐學裏哥哥接受組織調查。徐學裏這才變得老實下來,但他還是不想離開文化局。
這中間發生了件趣事,吉東有個做水利工程的老板,之前通過徐學裏,給他哥哥送過一筆錢,據說是一百多萬,想拿到吉東一項水利工程。可這錢送給徐學裏後,工程的事一直沒下文,拖了好幾個月,最終拖到徐學裏哥哥出事。
這下好了,老板不依了,送了錢不辦事,自己還先一步進去了,這錢不是白送了?
好在這錢是送到徐學裏手裏的,老板便天天到文化局,找徐學裏要。徐學裏先是支支吾吾,說錢他悉數送了出去,工程的事,本來他哥也答應了,誰知上麵突然要查他哥,他也沒辦法。
原以為這樣就可搪塞過去,可人家老板也是幹過大事的,才不管你哥出不出事,錢一分不少地要退回來。這事吵來吵去,就把徐學裏給吵熱了。消息傳到省紀委,紀委核查,徐學裏的哥說他壓根沒收過這錢,更沒跟任何人答應過那工程。
一來二去,事情查明了。原來這錢讓徐學裏花了,還了賭債。這下不處理不行了,徐學裏最終被降職使用,降了三級工資,官職也由文化局長降成了一般幹部,安排進了博物館。
“呀呀,我說今天一大早怎麼烏鴉叫呢,原來是館裏來了新領導,歡迎歡迎。”
又對著楊眺說:“我說楊大主任,新領導上任,你也不跟我們事先通知一聲,好讓我們敲鑼打鼓歡迎啊。”
徐學裏落井下石,嘲諷他,一點也不奇怪,鄧一川早就有心理準備。因為徐學裏按罪,是要開除公職的,是田中和念著舊情,死保了他。而且田中和找徐學裏談話時,將一切都推在了陳原身上,說是陳原不放過徐學裏,非要借此機會將徐學裏整慘。
這話換誰都信。
所以陳原出事,最該高興的就是徐學裏。
鄧一川沒跟徐學裏計較,計較不得。他今天必須裝孫子,必須對誰都笑臉相對。他裝作沒聽見,跟楊眺道:“麻煩楊主任跟館長彙報一聲,就說我鄧一川報到來了。”
楊眺大約也沒想到鄧一川態度會這麼好,如此低調,尤其徐學裏說了那樣的話,鄧一川竟不還口,照單全收。楊眺這才相信,鄧一川已非一年前的鄧一川。如果說一年前他是吉東一隻年輕虎,現在他就成了一隻泥鰍,任人揉捏。
楊眺想到這,說:“找我們館長啊,不好意思,她那邊來客人呢,鄧大秘書要不先到我這邊坐坐?”
鄧一川伸出目光,朝楊眺的辦公室看了一眼,窗明幾淨,辦公室既顯鋪張又收拾得幹淨。黑色真皮沙發擦得明亮,茶幾上裝模作樣擺了一遝報紙,還放了一小盆花。靠窗的位置,擺了幾盆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