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川啊,組織上呢,對你還是很抱希望的。這點,懷遠市長跟蘇芩書記交換意見時,都提到了。組織上也希望你能正確對待這次調查,一是思想上不能有包袱,該放下的今天起就把它放下。二呢,要調整好狀態,馬上進入新的工作中。”
“這麼說,我可以重新工作了?”鄧一川仍然不敢確定。
“當然可以啊,沒人說不讓你工作。不過嘛……”晉平原又不往下說了。
鄧一川一陣心跳,擔心晉平原嘴裏又要有什麼意外嘣出來。
晉平原默了一陣,歎一聲氣,有點同情地看住鄧一川:“鑒於目前情況特殊,組織部門呢,想變動一下你的工作,之前也沒跟你個人商量,今天就算是邊征求意見邊通知你。”
盡管鄧一川對未來工作安排,不敢有任何想法,聽到這句,還是很那個的恨了一聲。哪有這樣的啊,邊征求意見邊通知,這說辭真完美。
晉平原木然著臉,並不介意鄧一川怎麼想,而是照本宣科似地道:“下一步,組織上想讓你到博物館去上班。你是學哲學的,來政府以前又在文聯工作,個人呢,十分喜歡寫作,組織上也是充分考慮了這些……”
博物館?鄧一川眼前一黑,差點吐出一口血來。
博物館什麼單位啊,哪能跟政府這邊比?再說了,博物館長伊淺秋,那可絕不是等閑之輩。
鄧一川驀地想起許多事來,都跟伊淺秋有關。不住地跟自己說,完了,這下全完了。
晉平原還在例行公事般繼續往下說,鄧一川的心,卻已沉得找不到地方。
鄧一川不知道是怎麼走出政府大院的,直覺得這個上午,是他人生最最暗淡的一個上午。看守所那些個日子,雖然苦不堪言,但他心裏還是充滿希望的。想著有一天調查結束,還能回到他心愛的工作崗位,回到那熱血沸騰的生活中去。
可現在,他的心近乎要死去。
出來後,沈丹不止一次提醒他,雖然能上班,但再回政府的可能性為零。鄧一川卻一直不信,認為沈丹看事太過悲觀。
他自己呢,雖然嘴上說不在意,到哪都行,隻要能重新上班。可真的被踢出政府,他還是無法接受,直覺心裏被剜掉一大塊。
機械地挪動著步子,下了樓,穿過樓前那片花壇。好像有人跟他打招呼,繼續稱呼他鄧秘書,好像又沒。不管打與不打,他都懶得再理。
有人遠遠地走過來,見是他,跟看見鬼似的,放著畢直的路不走,倏一下,鑽旁邊的樹蔭裏去了。
有幾個女幹事遠遠地看住他笑,不時地還衝他指指畫畫。其中一個他還認識,以前是吉州區一個小水場的工人,是陳原通過關係將她調了上來,還專門為她搞了一個行政編製。
記得當時,這女的曾經跟鄧一川說過這樣一句話,這輩子願意為陳原做牛做馬。現在牛馬顯然是不用做了,但也不至於幸災樂禍到這程度。
這些都已經沒了關係,他腦子裏反複響著一個聲音:博物館。
花了七、八年時間,轉了一個大圈,居然又回到四不像的文化口,而且是比文聯更讓他寒心的博物館。
太陽很毒,熱辣辣地照在他身上,打在他臉上。鄧一川木然地走出大門,心裏想著晉平原最後叮囑他的話:“博物館很複雜,去了以後要擺正自己的位置,一切要從頭做起,尤其要注意搞好上下級關係。”
他說這話什麼意思,我幹嘛要搞好上下級關係,上下級關係是我一個遭貶的秘書能搞好的嗎?
想著想著,眼前忽然盛開一張臉來。
妖冶、嫵媚、誇張、做作,個別時候還很跋扈。
伊淺秋!
毒辣的太陽下,鄧一川忽然打出一個寒戰。
電話響了,鄧一川拿起一看,是沈丹。沒接,直接壓了。又響,頑固地響。鄧一川氣得要罵人了,他現在誰的電話都不想接,他想一個人走走,漫無目的地走,他想把所有對生活的不快不滿走出來。
出了巷子,就是有名的政府路。其實這條街不叫政府路,叫民生路,這民生肯定不是老百姓嘴裏常講的那個民生,但人們還是習慣於那樣去想。
又因這條街通著政府,所以後來人們便將它稱作政府路。
這裏麵可能有來自老百姓的調侃,也有不滿,鄧一川此時是懶得想了。他隻想快快地穿過這街,走到一個無人煙的地方。
鄧一川眼睛發酸,哭的衝動湧上來,真的想狠狠哭上一場。這淚他忍了很久,就是在看守所被李逹幾個欺負的時候,他都堅強地撐著沒哭。可現在,他有點忍不住。
當然,後來李逹不欺負他了,還跟他成了最好的哥們。可這又有什麼呢,他不能在政府上班,不能再走進這條熟悉的街,他要去那個女人成堆的地方,要接受伊淺秋的領導。
這不是給他安排工作,是把他從看守所放出來,直接押進了監獄,判的還是無期徒刑!
街兩旁湧滿了人,政府路被擠得水泄不通。有人手裏拿著紙牌,有人在大聲叫喊。
鄧一川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也懶得去管。在人縫中極力邁著步,有人猛地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鄧一川轉過身,就看見是潘美蓮。
“是女婿啊,咋,這麼快就上班了啊?”
潘美蓮的聲音又脆又亮,特別誇張,鄧一川聽著驚心。
“誰是你女婿?”鄧一川沒好氣地訓了一句,轉身繼續往前走。
潘美蓮不樂意了,緊追幾步:“怎麼不是女婿了,我跟你老丈人可是扯了證的。真的到政府上班了啊,是不是還給市長做秘書?”
潘美蓮急著想得到答案。她穿一套廉價的運動用,牌子居然是阿迪達斯的,標誌很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