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時他也曾想過,長大後會遇上自己一生鍾愛的人,從此後,執子之手,與子攜老。

可是三千繁華,舞榭歌台,名利場裏多的是逢場作戲。

看多之後,不免厭倦。

當振嶸帶著她出現在他麵前時,他更覺得這是一場鬧劇。

她怎麼配?

她怎麼配得上邵振嶸?

可是振嶸愛她,振嶸是真的愛她,他曾經見過振嶸通紅的眼睛,那樣攥緊的拳頭。

隻不過沒想過她也這樣愛振嶸。

絕望,失意,仿佛行屍走肉般活著,因為振嶸死了。

姥姥去世時,姥爺當時悲痛萬分,時間漸長,似也漸漸平複。十年之後姥爺因病去世,工作人員整理他的身後遺物,發現最多的是書法作品,而且無一例外,厚厚的三尺熟宣,寫的竟然都是蘇東坡那闋《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他想像不出,十年間,老人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反反複複書寫著這首悼亡詞。姥爺出身世代簪纓的大族,十八歲時不滿家中長輩的包辦婚姻,於是與身為同學的姥姥私奔到日本,輾轉赴美,半工半讀。抗戰爆發後毅然歸國,從此後風風雨雨,一路相攜相伴。

那是經曆過歲月蹉跎、烽煙洗禮的愛情,他一直覺得,如今這時代,再遇不上,再見不到了。

身邊的人和事,他早就看得膩歪,隻覺得所謂愛情簡直是笑話。誰不是轉頭就忘,另結新歡,朝秦暮楚?

沒想到還有像杜曉蘇這樣的傻子,偏執地,固執地,不肯忘。

他想起曾經有人對他說過:“你沒有遇上,所以你不懂得。”

那時候自己多少有點嗤之以鼻,覺得簡直是荒謬,這世上哪有生死相許,有什麼可以敵得過金錢或者物欲?

可是真的遇上,才明白。

不是沒有,而是自己沒有遇上。

他把煙掐熄了,仰起臉來,天上有淡淡的星帶,不知是不是銀河。城市的空氣汙染嚴重,連星星都淡得似有若無。石階那端有蟋蟀在叫,一聲接一聲。

夜風是真的涼起來了。

杜曉蘇不知道自己怎麼又到了這個地方,她對著鏡子懊惱了差不多半個小時,也沒能回想起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喝醉了,然後被塞進車裏,然後再醒來,就是在雷宇崢的別墅裏。

但願她沒做什麼丟人現眼的事。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走廊裏沒有人,夏日的豔陽光線明媚,從幾近古意的細密格窗中照進來,空氣的浮塵似萬點金沙,飄浮著打著旋。

有穿製服的女傭捧著鮮花笑吟吟地同她問好,然後告訴她:“杜小姐,雷先生在餐廳。”

她也隻好報之以微笑,客廳裏也有人正在更換花瓶中的鮮花,見著亦含笑打招呼:“杜小姐早。”

她隻好快快進餐廳去,低垂著眼皮,隻見光滑如鏡的黃菠蘿木地板上,雷宇崢竟然是家常的拖鞋,穿著十分休閑的T恤長褲,看起來甚是居家。

她覺得有點尷尬,從島上回來後,她就已經下定決心,再不做任何傻事。她與雷宇崢也再沒有任何關係,雖然他是振嶸的哥哥,可是她再不會麻煩他了,沒想到昨天晚上又出糗了。

雷宇崢倒沒說什麼,一邊吃早餐一邊看報紙。其實他吃得非常簡單,她一直想像富翁的生活就是天天鮑翅參肚,而他麵前碟子裏不過一個煙肉三明治,旁邊一杯咖啡,看報紙一目十行,心思根本不在吃上頭。

管家親自來問她,是需要中式還是西式的早餐,她局促不安:“最簡單的就好。”

結果廚房還是端出來熱騰騰的白粥與筍尖蝦仁的小籠,她咬開包子,鮮香鬆軟,非常好吃。

粥也熬得正好,米甜香糯。

“你以後不要在外麵隨便喝酒。”

她一嚇,一口粥嗆在喉嚨裏,差點沒被嗆死。

但雷宇崢根本沒抬起頭來,似乎隻是對報紙在說話:“一個女孩子,隨隨便便喝得爛醉如泥,像什麼樣子。”

她的聲音很低:“對不起。”

她似乎總在對他說對不起。

他未置可否,過了好一會兒,把報紙翻過頁,才說:“你現在住哪裏?我要去打球,可以順便送你回去。”

她這才想起來今天是周六,不用上班,難怪他穿得這麼休閑。她問:“你要上哪兒去打球?”怕他誤解,連忙又補上一句,“把我放到最近的地鐵站就行。”

她沒想到他不用司機,而是自己開一部黑色的敞篷跑車,襯著他那身淺色T恤,整個人簡直是玉樹臨風,也更像振嶸,隻不過他戴墨鏡,輪廓顯得更深邃。

他開車很快,十分熟練地於車流中穿梭。等紅燈的時候有部車與他們並排停下,車上的人竟然朝他們吹口哨,她隻當沒聽到,可是雷宇崢的下顎線條繃得很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