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車走得很平穩,其實喝醉後並不難受,隻是覺得口渴。真皮坐椅有淡淡的皮革膻味,她回身抱住他,把頭埋在他的肩窩裏,很熟悉很親切的味道,一顆心終於放下來,像無數次在夢中那樣,她知道那是邵振嶸,她又夢到他了。
雷宇崢有點費勁地想要弄開她的手。博遠的人都走了,尤其是項總,丟下句:“杜小姐交給你啦。”揮揮手就上車揚長而去。
而這女人就像那隻流浪貓似的,睜著霧蒙蒙的大眼睛,可憐兮兮地站在路燈下。
不等他發話,他的司機已經一聲不吭,就把這隻流浪貓塞進了後座。
他狠狠地瞪了司機一眼,可惜司機沒看到,隻顧著關上車門,然後進前麵駕駛座,啟動車子。
算了,不過送她回家一次,看在振嶸的麵子上。
但不過一會兒工夫她整個身子就斜過來,不由分說窩進他懷裏,真的像隻靈巧的貓兒一樣,很自動地找到一個舒服的位置,呼吸輕淺,沉沉睡去。
他整個人差點兒石化。
他想推開她,但她就像是橡皮糖,或者口香糖,黏膩著就是不動。到後來他隻要推她她就抱得更緊,活脫脫一條八爪章魚。
“杜曉蘇!”他拍著她的臉,“你住哪兒?”
她不應聲,“唔”了一下,下巴在他胸口磨蹭了兩下,頭一歪又睡著了。
沒本事還在席間那樣喝。
車到了別墅大門前,司機替他們打開車門,他又用力拍了拍她的臉頰:“喂!”
她沒任何反應。
算了,把她扔車上睡一夜得了。隻是她抱著他的腰,她不動,他也下不了車。
“杜曉蘇!”他又叫了她一聲,仍舊沒反應。
他伸手掐她的虎口,她疼得“嗯”了一聲,終於睜開眼睛,長而微卷的睫毛,仿佛蝴蝶的翼,微微顫動著。
“司機送你回去。”他終於拉開她的一條胳膊,“我要下車了。”
她的臉半揚著,白皙的肌膚在車頂燈下近乎半透明,似乎有點像冰做的,嗬口氣都會化。她傻乎乎地笑著,仿佛沒聽明白他的話,她湊過來,把另一條胳膊重新圍上來,仿佛孩子般嬌嗔:“你長胖了。”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他的臉頰,“這兒!”然後是下巴,“還有這兒!”
沒等他反應過來,她忽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臉一揚就吻住他。她呼吸裏有濃重的酒氣,滾燙的唇仿佛一條魚,在他嘴唇上滑來滑去,不不,那是她的舌頭。他本能地想要推開她,她卻收緊了手臂,唇上更用力地吸吮,他想要說什麼,可是一張口她的小舌頭就趁機溜進去,把他所有的聲音都堵住了。她的臉燙得嚇人,嘴唇也燙得嚇人,整個人就像一團火,狠狠地包圍住他。他有點狼狽地用力掙紮,終於把她甩開了。
司機早就不知去向,花園裏隻聽得到秋蟲唧唧,不遠處有一盞路燈,照進車裏來。其實車頂有燈,照著她的臉,雙頰通紅,她半伏在車椅背上,醉眼迷離。
“邵振嶸,”她的聲音很低,喃喃的,仿佛怕驚醒自己,“我真的很想你。”
他怔在了那裏,她慢慢地闔上眼睛,睡著了。
夜色已經深了,客廳裏沒有開燈,有一大半家具都沉浸在無聲的黑暗裏。客廳的落地窗正對著東牆一垣粉壁,牆下種著竹子,前麵地下埋著一排綠色的射燈,燈光勾勒出支支翠竹,細微如畫。竹影映得屋中森森的碧意,沉沉如潭。這裏總讓他想起家中父親的書房,齊簷下千竿翠篁,風吹蕭蕭似有雨聲。隔得很遠可以聽見前麵院子裏的電話響,偶爾有人走進來,都是小心地放輕了腳步。
臨窗下的棋枰上散落著數十子,在幽暗的光線下反射著清冷的光輝,這還是一個多月前他隨手布下的殘譜,打掃清潔的人都沒敢動。他很少過來這邊住,因為屋子大,雖然是中式的別墅,管家負責安排,把這裏打理得很幹淨舒適,但他總覺得少了些生氣。所以偶爾出機場太晚了,懶得過江,才會在這邊休息。
借著射燈隱約的綠光,他把那些黑的白的棋子收進棋盒中去,嘩啦嘩啦的聲音,又讓他想起小時候學棋,學得很苦,但姥爺執意讓他拜在名師門下,每日不懈。
姥爺說:“濤兒性穩重,不必學棋。嶸兒性恬淡,不必學棋。你的性子太粗礪,非學不可。”
說這話時,振嶸還是個四五歲的小不點兒,自己也不過六七歲,似懂非懂。
那樣的時光,卻已經都過去了。
他走下台階,坐在院中的藤椅上,點燃一支煙。
天是奇異的幽藍,仿佛一方葡萄凍,上麵撒了細碎的銀糖粒。半夜時分暑熱微退,夜風很涼,拂人衣襟。
他想起二樓客房裏沉沉睡著的那個女人,就覺得頭疼,仿佛真的喝高了。
他曾經見過父母的舉案齊眉,也曾見過祖父母的相敬如賓,那個年代有許多許多的恩愛夫妻,患難與共,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