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沒有哭。到雙流機場的時候,天已經黑下來。她撲到所有的櫃台去問:“有沒有去上海的機票?”

所有的人都對她搖頭,她一個人一個人地問,所有的人都對她搖頭,直問到絕望,可是她都沒有哭。航班不正常,除了運輸救援人員和物資的航班,所有的航班都是延誤,而且目前前往外地的航班都是爆滿。她是沒有辦法回去,她沒辦法。她絕望地把頭抵在櫃台上,手心有濡濡的汗意,突然看到掌心那個號碼,被那個叫孟和平的人寫在她掌心的號碼。

不管怎樣她都要試一試,可是已經有一個數字模糊得看不見了,她試了兩遍才打通電話。她也拿不準是不是,隻一鼓作氣:“你好,請問是李先生嗎?我姓杜,是孟和平讓我找你的。”

對方很驚訝,也很客氣:“你好,有什麼事嗎?”

“我要去上海。”她的嗓子已然嘶啞,隻是不管不顧,“我在雙流機場,今天晚上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去上海。”

對方沒有猶豫,隻問:“幾個人?”

她猶如在絕望中看到最後一線曙光:“就我一個。”

“那你在機場待著別動,我讓人過去找你。這個手機號碼是你的聯絡號碼嗎?”

她拚命點頭,也不管對方根本看不見,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連聲說:“是的是的。”

電話掛斷後,她渾身的力氣都像被抽光了似的,整個人搖搖欲墜。她還能記起來給老莫打電話,還沒有說話,他已經搶著問:“你到哪兒了?”

“莫副,”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麻煩你另外安排人過來,我不能去一線了,我要回上海。”

“怎麼了?”

她說不出來,那個名字,她怎麼也說不出來,她拿著電話,全身都在發抖,她怎麼都說不出話來。老莫急得在那邊嚷嚷,她也聽不清楚他在嚷什麼,倉促地把電話掛斷了,整個人就像虛脫了一樣。她不能想,也不能哭,她什麼都不能做,她要忍住,她要見著邵振嶸。他沒有事,他一定沒有事,隻是受傷了,隻是不小心受傷了,所以被緊急地送回上海。她要去醫院見邵振嶸,看看他到底怎麼樣了,不,不用看她也知道他沒事。可是她一定得見到他,一定得見到他她才心安。

她又打給醫院那邊:“我今天晚上就可以趕回來,麻煩你們一定要照顧振嶸。”不等對方說什麼,她就把電話掛了。她都沒有哭。老莫打過來好多遍,她也沒有接,最後有個十分陌生的號碼撥進來,她隻怕是醫院打來,振嶸的傷勢有什麼變化,連忙急急地按下接聽鍵。結果是個陌生的男人,問:“杜小姐是吧?是不是你要去上海?你在哪裏?”

她忍住所有的眼淚:“我在候機廳一樓入口,東航櫃台這邊。”

“我看到你了。”身穿製服的男子收起電話,大步向她走近,問她,“你的行李呢?”

“我沒有行李。”她隻緊緊抓著一個包,裏頭隻是采訪用的相機和采訪機,她連筆記本電腦都忘在了那輛越野車上。

“請跟我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熬過飛行中的時間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好似被擱在油鍋裏煎熬。她的心被緊緊地揪著,腦海中仍舊是一片空白。她拚命地安慰自己:我不能想了,我也不要想了,見著邵振嶸就好了,隻要見到他,就好了。哪怕他斷了胳膊斷了腿,她也願意陪他一輩子,隻要他——隻要他好好的在那裏,就好了。

下飛機的時候,她甚至想,萬一他殘廢了,她馬上就跟他結婚,馬上。隻要他還肯要她,她馬上就嫁給他。

旅客通道裏竟然有醫院的人在等著她,其中一個她還認識,是邵振嶸他們科室的一位女大夫,為人很好。杜曉蘇原來總是跟著邵振嶸叫她大姐,大姐平常也很照顧他們,有次在家裏包了春卷,還專門打電話讓他們去嚐鮮。沒等她說什麼,大姐已經迎上來,一把攙住她說:“曉蘇,你要堅強。”

這是什麼意思?

她幾乎要生氣了,她一直很堅強,可是他們這是什麼意思?她近乎憤怒地甩開那位大姐的手:“我自己走!”

在車上她一直不說話,那位大姐悄悄觀察著她的臉色,可是也不敢再說什麼。到了醫院,看到熟悉的燈火通明的二號樓,她一下車就問:“振嶸一定住院了,他在哪個科?骨外?神外?他傷得重不重?在哪間病房?”

“曉蘇……”那位大姐有些吃力地說,“下午在電話裏我們已經告訴過你了——你要堅強地麵對現實……邵醫生他……已經……正好遇見塌方……當地救援隊盡了最大的努力……可是沒有搶救過來……”

她看著大姐的嘴一張一闔:“……滑坡……意外……為了病人……犧牲……”

那樣可怕的詞,一個接一個從大姐嘴裏說出來,那樣可怕的詞……杜曉蘇睜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看著。

這一切都隻是一場夢,一場噩夢,她隻是被魘住了。隻要用力睜開眼睛,就會醒來,就會知道這是一場夢,就可以看到邵振嶸,看到他好端端地重新出現在自己麵前。再或者,醫院裏這些人都是騙自己的,他們串通起來跟她開玩笑,把邵振嶸藏起來,讓自己著急,急到沒有辦法的時候,他自然會笑嘻嘻地跳出來,刮她的鼻子,罵她是個小傻瓜。

她甚至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掉,她總覺得,怎麼可能,這一切怎麼可能?一定是弄錯了,要不然,就是自己被騙了,反正不會是真的,絕對不會是真的。因為他叫她等他。他那樣守信的一個人,連約會都不曾遲到過,他怎麼會騙她?

他們在一旁說著什麼,她全都不知道。她垂下頭,閉起眼睛,安安靜靜地等著,等著。像她承諾過的那樣,她要等他回來。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已經在病床上了。她默默數著點滴管裏的點滴,希望像上次一樣,數著數著,他就會突然推門進來,望著她。原來他看著她時,眼睛裏會含著一點笑意,嘴角微微抿起,他笑起來左頰上有個很小的酒窩,不留意根本看不出來,但她就是知道,因為他是她的邵振嶸。她愛他,所以他最細微的神情她都一清二楚。這次他一定是在嚇她,一定是。他也許是受了很重的傷,也許真的殘了,所以他不願意見她,因為他心理上接受不了,或者他最終不打算原諒她。但沒關係,她會等他,一直等到他回來,就像上次在醫院裏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