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陸父狠狠地說道,蘇夏涵這時忙跑去扶起陸夢夢。
“我說,您逃避了這麼多年,還在帶著你二十多歲的女兒逃避!您不累嗎?!”劉明沒有激動,反而更平淡的說道。
“我逃避?”陸父不怒反笑,“你說,我逃避什麼了?”
“1984年4月至1993年3月31日,對越自衛反擊戰結束後的中越邊境輪戰中,老山、八裏河東山、者陰山地區堅守防禦作戰,昆明軍區、南京軍區、濟南軍區、蘭州軍區、北京軍區、成都軍區、雲南省軍區部隊先後參加輪戰。您當時所在的南京軍區某排受調參與對越自衛反擊戰!”
劉明朗朗而談,神色也越發的嚴肅,最後一句話更是擲地有聲,陸父隻聽到對越自衛反擊戰就呆立在原地,全然沒有了剛剛的氣勢。而其餘所有人,包括陸夢夢也呆立不語,好像她並不知情。
劉明長歎了一口氣,整了整衣領,認真地對陸父敬了一個軍禮:“你們排自一九八六年投入中越戰爭,曆時三年。共二十七人,殉國二十二人,重傷三人,失蹤一人,您是那個英雄排的排長。”
陸父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他也還了一個軍禮。幾秒鍾後禮畢,他緊咬著嘴唇閉上眼睛,抬起頭,眼淚從他的皺紋裏流出來,順著魚尾紋橫流向臉頰。上學的時候常用到一個詞叫做涕泗橫流,劉明一直不理解,這時才明白什麼叫做涕泗橫流。
“我是罪人,我對不起我手下的人。多少年輕人啊,在我眼前就沒了。可就我完整的回來了。”
這個五十歲的老人此時仍筆挺地站立著,不肯輕輕低一下頭,眼淚就這麼肆意橫流。現在的很多年輕人站著時候一條腿點地彎著腰還自以為很酷炫,可劉明此時隻覺得眼前這個五十歲過的老人才真正能扛起中國的脊梁。陸父隻是閉著眼睛,手緊緊抓著自己的褲縫線,可還是不可避免地顫抖著。
“不。您和他們一樣,都是中國的英雄。”劉明的語氣裏也帶著滄桑,更不由自主的帶上非常尊敬的語氣,他的眼圈也紅了。剛剛一進入老人的回憶世界,他就被立馬帶到了接近三十年前的戰場上。
子彈橫飛硝煙彌漫,鮮活的生命就在眼前慘叫著被擊倒。雖然他曾經是文科生懂得這一段曆史,可身處戰場,劉明依然覺得這樣把熱血拋灑在戰場上,對於個人的意義來說沒有那麼偉大,在這裏,就是殺人,或者被殺;在這裏,就是死亡,或者活著。對於劉明這樣的九零後,早已脫離了戰爭太多年,他隻是感歎生命的可貴,他不是很理解為什麼那麼多年輕人視死如歸的衝上戰場。
可劉明清楚的明白,這九零後、零零後的安全是在前人這樣前赴後繼的犧牲中換來的。現如今太多的人總在抱怨社會感歎人生,可踏入曾經的那個年代,劉明深切的感覺到了穿越三十年的英魂。青春隻一震,飄散在天涯。
上次在火車站遇到的老武警,將一輩子貢獻在了鐵道安全事業無怨無悔,這次遇到的老戰士,他們那一群人更是把一輩子揮灑在了異國的陌生土地。
此時此刻,劉明才終於明白那天尉遲恭告訴自己全視之眼的名字含義。劉明的全視之眼,名為曆史。不像別的玄幻小說各種狂拽酷霸叼炸天的技能,“曆史”,這簡潔的名字,包含了太多時光的沉重。
“可您不該逃避了。”劉明平靜了一下心情,緩緩說道。
陸父好像老了很多,又好像年輕了很多。他的眼神變了,也不知道該怎麼描述,反正當時在場的人都覺得他的眼神變了。他低下頭,看著劉明,一言不發。
“劉大哥……你說的這都是真的嗎?”陸夢夢跑過來抓著劉明的衣袖問道,劉明沒有回答。他希望把澄清這一切的機會留給陸父。
陸父一言不發,可陸夢夢從二人的言行神態中也相信了劉明說的都是真的,否則自己那古板嚴肅的父親絕不可能如此失態。
“我做不到啊。讓我再去當領導,簡直就是讓我踩在兄弟們的血肉上坐上那個位置。我做不到。”陸父的聲音不大,卻撞擊在每個人心裏。
劉明看著老人的身影,眼前還有著二十多年前的殘影。這樣一個英勇的漢子,帶著國家的驕傲踏上中越前線,彈片飛舞他麵不改色,粗糙的綠色軍裝上紅星分外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