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伯寅對我作了個手勢,回轉身去走進一間耳房裏,我便跟了他進去。陸伯寅向我附耳說道:“昨天你所說的那件事,我已對老管說過,老管也一口答應了。但不知你銀子可能辦到?”我說:“已經帶來,在這裏了。”陸伯寅道:“這倒不忙,隻要日後你不失信就是。”我說:“現在我既然帶在身邊,就交給了你。應該何時送他,並送他多少,請你替我作主便了。”我一麵說,一麵就從袖子裏取出那些銀子來,交給陸伯寅。陸伯寅接在手內,向我說道:“你在這裏略候一候罷!”說罷,便出至外邊,與那老管交頭接耳了許久。過後聞得老管去了,陸伯寅才走了進來,道:“適才老管說,這件事他可以一力擔承,你盡著放心好了。”我便道:“這事全仗大力。”隨後又談了些漱玉近日的情狀,足足談了一點多鍾,我方別了陸伯寅緩緩的回家。
自此,一連六七天沒有動靜。我猜是這宗銀子被老管騙去了,當即寫個條子交與王升,叫他送去問陸伯寅。誰知陸伯寅寫了一個回條過來,說還要再等三五天方有消息。果然又過了五天,陸伯寅的父親陸曉滄忽然到我家來,找我父親談天。我父親便將他請到花廳上,兩人談了許久。我因為自己心切,立在花廳外窗下竊聽,隻聞得我父親道:“倘若不是住在一屋子,那就沒有嫌疑可避了。”
我聽這說話的口風,覺得有些不妙,隨後又往下仔細再聽,卻都聽不清楚。停了一會,陸曉滄去了。我心下甚為著急,又不便在我父親麵前打聽消息。我這時就好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坐又不好,立又不好,隻是一個人在書房裏踱來踱去。想我父親倘然學那假道學,不願聯這門姻,豈不要斷送了我和紉芬兩人的性命?
這天到了晚上,我實在忍不住了,私下寫個條子,教王升送上南橫街去,向陸伯寅討回音。誰知等了半天,王升竟徒手而回,說是陸大少爺出外應酬去了,他家管家將條子接了去,叫明日聽回音。我無可奈何,隻得忍過了一宵。
次日即是十月二十九日。王升吃了早點之後,我就命他再去南橫街。少時果然取得陸伯寅條子轉來了。我趕忙向王升手內搶來一看,隻見上麵寫著道:“昨日之事,尊大人殊為固執,謂同居須得避嫌,不便締秦晉之好。家嚴再三緩頰,俱屬無效。老弟宜徐徐圖之,幸勿操切!”我看到這裏,恍如劈頭淋下一桶冷水來,連手足都發了顫,下文也看不下去了。我從來最是心硬的,此時不知何故,那兩隻眼眶子裏,眼淚水猶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撲簌簌的落將下來。
我趕忙將那條子揣在懷裏,急急的跑進自己臥房,躺在床上。那腮邊止不住的清淚直流,我待要放開喉嚨來號啕痛哭,又恐怕紉芬在後院裏聽得我哭的聲音,料知姻事不成,一時尋了短見,致鬧出人命重案來。可憐我這時想到以前紉芬待我的情形,與指望日後天長地久同衾同穴的說話,不覺肝腸寸結,淒楚異常。又想我自從今日以後,如何對付紉芬?若是把實在情形告訴他,他必然執定那至死靡他的主義,不是懸梁服毒,就是削發披緇遁入空門;若是不告訴他,他向我盤問起來,教我如何對答?就使他並不盤問,我詞色之間,必然露出許多怏怏的意思,立刻就要被他看出來的。我這天躺在床上,一路哭一路想。到了午餐時候,王升進房來請我吃飯,我也不要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