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無端思劇何處覓黃衫(1 / 3)

紉芬坐在楊妃榻上怔怔的,半天方才“嗤”的一笑道:“你買了這種怪會鑽的鬆鼠兒,幾乎把我嚇死了。”我說:“你倘然不去睬他,他也不敢往你袖子裏鑽。”紉芬道:“果是我不好。”我又問紉芬道:“紉妹妹,今天如何忽然走到我這書房裏來?”紉芬聽說,就附著我耳朵輕輕的說道:“我因是昨天聞得你說要開銷我家老媽子的節賞,我估著你身邊也沒有錢,就是秦年伯肯給你,也不肯給你這許多。這宗開銷又萬萬不能節省,所以我瞞著了我的姊子,把自己幾文私房特地拿來,送給你用。”我一聽了紉芬這般的話,我心下陡然感激到十二分。我當時對著紉芬說道:“承蒙紉妹妹這般體貼,我怎麼好用紉妹妹的錢?”紉芬道:“你休說這種客氣話,我和你還有什麼客氣嗎?”說著就立起身,向衣袋裏掏出一張銀票來,遞給我手裏道:“你拿去用罷!”這句話說完,側著身子往外就走。我見是一張五兩頭的票子,便追出書房來說道:“紉妹妹,我用不著這麼多呢!”紉芬一路走一路說道:“多的慢慢用就是了。”又走了幾步,忽然停了腳,回頭看著我,以手相招。我連忙走到他麵前,問他還有什麼說話。紉芬又輕輕的說道:“方才捉鬆鼠兒的事,切莫要對我阿姊說。”我說:“曉得了。”紉芬才一徑回後院而去。

我到了第二天早上,等我父親出門之後,就教王升把銀票換了錢鈔,整一整衣冠,走進後院,替顧年伯夫婦道喜。這時顧年伯也上衙門去了,年伯母就留住了我,吃了些點心。隨後老媽子們也上來替我磕頭,當下我每人賞給了十吊票子。年伯母見了,忙止住我道:“太多了。”我說:“這點點兒不算什麼的。”那些老媽子們高高興興向我多謝了一聲,各自去訖。又見紉芬的姨母抱著個孩子,從裏麵走將出來,我迎著又要替他道喜。那姨母再三說是不敢當。我就從袖子裏掏了香珠、香囊出來,給他那孩子掛在胸前道:“這東西送與小弟弟玩玩罷!”那姨母推卻了再四,方才受了。這天紉芬姊妹兩人恐怕見了我不好意思,都沒有出房來見我。後來到了晚上,才照常上靠邊那間書室裏晤麵的。自此以後,我每天到了半夜,仍舊和紉芬姊妹在一塊兒。

過了兩天,那天氣愈加暑熱,夜裏時刻愈覺得短了。我每夜在後院裏坐不多久,便回臥房。誰知交到六月初旬,顧老伯因為體肥,每夜從外間回來,都要取張藤榻躺在院子裏榆樹底下,獨自一個兒納涼,有時遲到十二點鍾左右才進房去睡,把我與紉芬交通的機關全行隔斷。除了下午或早晨進去邂逅一麵之外,到了晚間,可憐我就像那斷了乳的孩子一般,在自己臥房的窗下走來走去。有時停了腳步,從窗子縫裏探看紉芬姊妹的那間臥房,直如海外三山,可望而不可即。這一來,我與紉芬就有六七十天不能聚首暢談。那七巧之夕,牛女渡河的佳期,和那八月中秋花好月圓的時節,隻是一人坐在書房外花陰之下,舉杯邀月,印影徘徊,大有“美人不見,無與言歡”之概!好容易盼到中秋以後,玉露生涼,金風送冷,顧年伯不來院子裏納涼了,我才得夜間偷偷兒的依舊在那間書室裏與紉芬把晤。

誰知不滿三天,紉芬的母親忽然得了一個極重的傷寒病,日夜寒熱不退,甚至狂言譫語,眼睛裏見神見鬼。所有請來的醫生看了都皺著眉頭,說是不好下藥。紉芬姊妹都著了急,兩人衣不解帶的晝夜守候在病人房裏。有時聽了醫生的話,背地裏相對啜泣,把兩眼哭得桃子般的。我因為夜間找不著紉芬,也時常借望病為由,走進顧老伯房間裏去,遇著房裏無人的時候,便著實安慰了紉芬兩句。

過了幾天,顧老伯不知往那裏請了一位名醫來。那醫生居然用了一帖大承氣湯,果然病人服了下去一連瀉了兩次,病勢輕減了一半。不想這醫生隻有攻克的手段,卻不能辦善後事宜。那傷寒重症雖然好了,奈調理不得其法,變成了渾身筋骨疼痛與氣喘咳嗽等種種怯弱之症。紉芬姊妹見病魔盡管不退,隻得依舊晝夜服侍在床前。那紉芬的母親是個沒有兒子的人,見我常常進房去問病,倒說我孩子很好,教顧老伯和我父親說知,要把我認作螟蛉。我父親因是不好推卻,隻得允許了。自此,紉芬的母親便把我當作自己骨肉看待,教紉芬改口叫我哥哥。我便一切毋庸避忌,就是在顧老伯麵前,也得公然和紉芬姊妹說話。咦,自從有了紉芬母親這場病,我與紉芬的情誼越覺親昵一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