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生曉得是石嫂子了,慌忙起身迎接,敬茶敬煙,殷勤備至。福生道:“隔壁汪公館細情,嫂子曉得的。”石嫂子道:“也不很仔細?”福生道:“他家的門,為甚一竟關閉著?我們搬居到此,從沒有見他開過一回兒。”石嫂子道:“這是汪少爺脾氣兒古怪,不喜歡同人家交接,關門做皇帝,門外的事一點兒不管,他隻曉得和少奶兩個尋歡作樂。”福生道:“汪少爺做什麼事情的?”石嫂子道:“是念書的,他肚子裏不特本國書念的通透,連紅毛文字,都咭咭格格認了一大堆子呢。老爺在世時光,曾叫他漂洋到紅毛國,念過好多年書,所以他辮子都沒有的,學著紅毛人裝束,戴的是紅毛帽子,穿的是紅毛衣裳,著的是紅毛靴子,走在路上,猛一瞧時,隻道是個紅毛人,仔細看起來,隻不過皮色還像本國人呢。”福生道:“汪少爺家裏共有幾個人?”石嫂子道:“隻剩少爺少奶兩夫妻是主人,其餘三四個都是底下人。”福生道:“親戚朋友總有的。”石嫂子道:“汪老爺是陝西人,所有親戚都在陝西。汪少爺的朋友,也都是沒辮子的。
”福生道:“弟兄伯叔,也都不在一塊兒麼?”石嫂子道:“汪少爺一竟單傳,到他已經三世了。”福生道:“汪老爺從前是做什麼的?”石嫂子道:“汪老爺是做官人,頂子翎毛,外套補服,出來起來,哎喲喲,真真叫顯輝,銜牌,執事,旗鑼,傘扇,喝道,跟轎,哎喲喲,勢鬧得和出會差不多呢。”福生道:“做什麼官你可知曉?”石嫂子道:“不容說得,一定是大官。”福生道:“有多麼的大?”石嫂子道:“這沒有仔細,想起來,縣老爺那麼大總不止的。”福生道:“汪老爺幾時去世的?”石嫂子道:“怕不要一年快了。”福生道:“汪少爺年紀,看上去不過二十來歲呢。”石嫂子道:“今年堪堪二十一歲。”福生道:“少奶娘家還有甚麼人?”石嫂子道:“沒有曉得。汪老爺的墳,就做在公館裏頭,現在少爺少奶,總算替老爺守墳呢。”福生詫道:“怎麼墳好做在公館裏頭?真真奇事奇聞。”石嫂子道:“老爺的棺材現放在花廳上,不是墳做在家裏頭麼?”福生不覺撲哧的笑了出來。石嫂子去後,福生就到書房,回稟了雅士。
雅士道:“既是念書人,我和他近在貼鄰,不妨就去拜會拜會。想我這麼一個紅員,他總無有不思仰攀之理。”想畢,就喊伺候,不料轎子到汪公館門前,投進帖子,隔了半天,不見主人出來迎接。胡雅士呆呆的坐在轎內,等得好不心焦。又等了好一會,才見一個家人,拿著名帖慢吞吞的走了出來,走到轎子麵前,說聲擋駕,請一個安,回身關門自進去了。胡雅士見了那個得樣子,氣攤化在轎內,半晌說不出話。回到公館,兀自氣憤未已。吃過飯,又到後園假山上閑望,巴望瞧見意中人。那曉得直望到夜,影兒都不見半個。明朝又去了望,望到第三天,才望見了,隻見那女子腰肢嫋娜,骨格輕盈,眼含秋水之波,眉鎖春山之翠,倘叫小說家描寫起來,一定又是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