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付的鈔票——三張二十塊的,六張十塊的,還有六張五塊的。這一搭配,就變成攜帶方便的一卷鈔票。付給她錢的出納還外加了一個微笑和一聲招呼。
“啊,是的,”她去取錢的時候出納說,“麥頓達小姐——一百五十塊錢。這場戲看來非常成功啊。”
“是的,很成功。”嘉莉回答說。
接著來領錢的是劇團裏一位不重要的角色,她聽到招呼變了腔調。
“多少錢?”同一位出納在說話,口氣生硬得很。那是一個等著領取微薄工薪的人,就跟她在幾天前一個樣。這叫她回想起了在鞋廠裏好幾個星期的情景,幾乎像個仆人一般從一個神氣活現的工頭那裏領取——或者說接受恩賜——每周四塊半——那個工頭,在分發工薪時,那神氣,仿佛是一位王子對一群請願的奴仆發放施舍一般。她知道,就是在今天,在芝加哥那邊,在同一家鞋廠的房裏,擠滿了衣衫襤褸的窮姑娘,正在那長長的一行行劈啪作響的機器上幹活。每到星期六,她們就會聚攏起來,為了比她如今苦一百倍的活兒,拿一點點的報酬,而當年她就是其中的一個。哦,如今是舒服得多啦!這世界是如此這般的一片光明。她感到太興奮了,須得走回旅館去好好思量一下,她該怎麼辦。
如果她的欲望是屬於感情方麵的,那麼,錢之無能為力不用很久就清楚了。手裏有著一百五十塊錢,嘉莉不知道該買些什麼特別的東西。這筆錢本身就像有形的實在的東西,摸得到,看得見,開頭幾天,還不無好玩,不過這很快就過去了。旅館的帳單用不到動這筆錢。她身上的衣服再穿一些時候仍然可以叫人稱心滿意,再隔一兩天,她又要拿到另外一筆一百五十塊錢了。為了維持她目前的生活,仿佛那筆錢根本不是急切需要的嘛。至於她如果要切實改善一下自己的處境,或者往更高處攀,那麼,她必須有更多的錢——遠比現在的多才行。
現在有一位評論家來采訪她,以便寫一篇華而不實而觀察機敏的訪問記,以露一露評論家的機智,表一表名人的傻態,叫讀者開開心。他喜歡嘉莉,並且公開地這樣說——不過還加上一句,說她隻是長得漂亮,生性善良和運氣好。這是冷得刺骨之筆。《先驅報》為免費施舍冰的基金籌款而舉行的招待會,給了她這麼一個榮譽,邀請她和其他名人一起義務參加盛會。有一位年輕作者訪問過她,此人有一出戲,認為她可以設法演出。可惜的是她判斷不了。一想到這一點,她心裏就難過,後來,她又發現,她必須為了安全起見,把錢存到銀行裏。這樣一來,她終於想到,導向美滿生活之門可至今還沒有打開呢。
慢慢地,她開始認為,這都隻是因為眼下正是夏季的緣故。眼下除了以她為明星的那類節目以外,並沒有什麼娛樂可言。第五條街都關上了門窗,富豪們已經離開富麗堂皇的大廈出去避暑了。馬迪遜街稍微好一些。百老彙充斥著遊蕩的悲劇演員在尋求下一個季度的合同。整個兒城市一片平靜,至於她晚上的時光是用來幹她自己的活兒的。因此感覺到眼睛是無事可做。
“我實在納悶,”有一天,她坐在能俯瞰百老彙的窗口,對蘿拉這麼說,“我感到寂寞,你呢?”
“並不,”蘿拉說,“我不大感到,你不肯出去走走,這是你的毛病所在。”
“我能到哪裏去啊?”
“啊,地方有的是嘛,”蘿拉回答說。她心裏想到的,是自己和一些愛玩的小夥子快快活活的交往,“你就是不喜歡和任何人出去玩玩。”
“我就是不喜歡和那些給我寫信的人出去。我知道他們是些什麼樣的人。”
“你不該太孤單,”蘿拉說,一邊想著嘉莉在事業上的成功,“為了達到你的地位願意付出任何代價的人可有的是啊。”
嘉莉再一次望著窗外匆匆走過的人群。
“我不知道。”她說。
她那閑著的雙手不知不覺之間開始倦乏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