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3 / 3)

“那我直接去鄉裏。”翠萍迫不及待地掛了電話,飛奔出門。

待翠萍進門,洪主任就說:“剛走。你沒碰到他?”

翠萍立馬掉頭,跑著去追,順著門口的街跑了一段路,往前望望,沒有龔平安的影子。她趕緊又往邊上一條小巷跑,小巷裏靜悄悄的。翠萍氣得一跺腳,罵了聲:“出鬼了!這麼快呀。”

翠萍隻好又返回鄉裏去,找洪主任要手機號。幸好洪主任做事細心,真的留下了龔平安的手機號。他報給翠萍時,笑著問:“你去找他?”翠萍點頭。“那你小心點!當心他報複你。”

“他敢!”

翠萍轉身,邊走邊打龔平安的手機,通了,一個警覺的聲音問:“哪個?”

“你是龔平安?”

“嗯。有麼事?”聲音很冷。

“我就是常劉保的女兒常翠萍。”

“你——”對方遲疑了一下,又問:“你說吧,有麼事?”

“我想同你談談。”

“我倆沒啥好談的。這事跟你沒關係。”

“我是他女兒,怎麼跟我沒關?你如果不忙,我們現在可以找個地方,談談,反正對你也沒什麼壞處。”

“……”對方沒說話。

翠萍的口氣溫和了些,她像對待她的學生那樣,說:“平安,你回來一趟也不容易。你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我和臘香是同學不說,你就不看在玲玲的份上嗎?你頭腦有毛病了?你是不是瘋了?專門想咬人?”

“我告訴你,翠萍,就因為玲玲,我才猶豫了許久。但這事錯不了。我無法咽下這口氣。我可以戴綠帽子,但不能替人家養兒子!”

“你怎麼就這麼肯定?你能保證你不是誣陷嗎?”

“我可以指天發誓。前天臘香都招了。臘香答應跟我出去受罪,就是她心裏有愧。”

翠萍想了想:“那也犯不著把這樣的事鬧得沸沸揚揚啊。我倆還是談談吧。”

龔平安望望日頭,說:“那好吧。在哪裏?”

翠萍想想,這樣的事還是別讓人家知道的好。學校有辦公室,但這時還沒放學,人多嘴雜。小街上又沒茶館,野外吧,更不好,讓別人看見了,還不知會編些什麼故事。隻有自己家裏了,就說:“去我家吧?行不?”

龔平安心想:去你家就你家,還怕你吃了我不成?他於是壯著膽子說:“好吧。怎麼走?”

“我在大橋頭等你。”翠萍趕緊走,像個競走運動員。一個麻友望見了,大聲喊她,她也不理,隻顧低頭走路,麻友說:“去打鬼呀!還不理人。”

聽到“打鬼”二字,翠萍心裏忽然覺得好笑,這真是去打鬼呢。想想這老爸也真夠荒唐的,居然混出了私生子!如果真是,這私生子可不是好玩的,他會讓許多人不愉快,甚至一輩子。

翠萍與龔平安幾乎同時趕到大橋頭。龔平安越發瘦了,眼睛很大,蓄滿憂鬱與憤怒。如果不是事先說好了地點,翠萍還真怕帶這樣的人到自己家裏。這是一個危險人物,我得提防著點。翠萍心下告誡自己。於是,他在路上給李主任發了一條信息:一刻鍾後請來我家!勿誤!

院門是開的,她剛才匆匆地跑,來不及關上。她進了門,也不關,有意開著。掏出鑰匙開大門,進門,她請龔平安在沙發上坐,自己去廚房用一次性茶杯倒了茶,端出來,放在龔平安麵前的茶幾上,說:“請喝茶。”

龔平安也曾來過翠萍家,因為玲玲。但這次他的心境完全不同,他看一眼茶杯,又環顧四周,臉色稍微緩和了些,悶聲悶氣地說:“有麼話你說吧。”

翠萍一時無語。她忽然覺得真的不知道怎麼開口。如果真像他說的,確有其事。由一個女兒來同被自己父親戴上綠帽子的男人談判,這話還真不知從何處談起。

翠萍借故去衛生間,龔平安喝了口茶,心想這茶不錯,味道還很香的。他確實很渴了。走了那麼多路說了那麼多話,還沒顧得上喝口水。龔平安又喝了一大口,就起身自己去續上水。環顧一下室內,他的心情平靜了不少。

翠萍從衛生間出來,坐到龔平安的對麵,微微一笑說:“對不起!平安。不管你說的是不是真的,但我還是覺得應該向你先說聲對不起。我知道我說這話,作用不大。但你說的是我父親。你想想,一個女兒,是不願有人這樣說她父親的。所以,我的心情和你一樣。我也恨他。”

龔平安開始聽到她的“對不起”,本不以為然,後來聽她說“也恨他”,心中對翠萍的敵意忽然就淡化了許多。他瞟了一眼翠萍,眼光投向門外,他悶悶地說:“你說,你若碰上這樣的事,會放過嗎?真是奇恥大辱!”

“真的象你說的那樣?是他的孩子?”

龔平安點點頭,端起杯子咕咚了一大口茶水,又補充了一句:“越長越像了!”說這話時,他的眼眶紅了起來。

翠萍沉默了一會兒,起身給龔平安加水,又抱歉地笑笑:“你抽煙吧?我家沒煙,對不起。”她的笑很做作,嘴角扯動幾下,她自己覺得一定很難看。

龔平安自己從衣兜裏摸出一支,點上火,吸了一口。問:“你說,怎麼了結吧?”

翠萍試探地:“如果像你說的那樣,是真的。可以彌補你一些錢,你也別伸張了,對大家對孩子影響都不好。”

“我不管!又不是我兒子,我還怕對他有麼影響。”

“那你打定主意要離婚?”

龔平安不吱聲。翠萍又問:“離婚了,你的女兒怎麼辦?你保證再婚後會好些嗎?”

翠萍又說:“其實,你們男人出門了,在外麵怎麼樣,女人在家也管不著。女人在家裏,守著孩子守著田地,守著一個空空的家,也很不容易的。我是深有體會。我愛人也在外麵打工。”翠萍說著,臉上籠上一抹淒寂。

龔平安心想,自己在外麵也與別的女人斷斷續續地勾搭。這男人吧,一年半載不粘女人,還真是熬不住。但一想到老婆同別的男人睡覺,心裏就堵得慌。他說:“辛苦是當然的。但大家不都是這樣嗎?”

“哪有人不犯錯誤的?你就不能原諒她嗎?”

“我說你這人說這話不怕牙疼。我賠了老婆還要替人白養兒子呀?擱誰頭上也犯不著這樣埋汰人!”

“你看這樣行不行?你去做個鑒定,如果確實,我們再談行不行?”

龔平安思索了一下,說:“做鑒定可以,你們得出錢。”

翠萍想想說:“按說,這跟我無關。是你自己懷疑一切,你懷疑你就得拿出證據。否則我還要告你誣陷罪。”

“你不出錢我就不做。但我還是要上告。大不了魚死網破。”

翠萍也惱火了:“你不要不講理!你說不是你兒子,當然你自己要拿出證據。這怎麼要我出錢?哪有這個道理?”

“是你要我來談的,又不是我賴到你家來!你不管也行,我去找劉保那個老畜生!”龔平安謔地起身,憤憤地說著,扯起腳就往外走。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向陽高中李斌主任的聲音:“常老師!常老師!”

“哎——”翠萍答應著。龔平安走到院裏,李主任正進院門,說:“來客啦?”

翠萍說:“李主任,你來啦?你先到屋裏坐。我說句話就回來。”她跟在龔平安後麵出了門,送到院角,停下說:“這樣吧,平安,你去做個親子鑒定,如果不是你的,這錢我出。如果是你的兒子,這錢你就自己出。鑒定做完,我們再談其他的。這總行了吧?”翠萍語氣和臉色都十分誠懇,龔平安心想,按長相百分之百不是自己的骨肉,做一個鑒定更心中有數了,就說:“我看你常老師說的也還算在理。我今天就信你一回。不過,你可不要忽悠我。我不是好惹的。”

翠萍笑了:“這你放心。我是忽悠人的人嗎?”她抬頭看看自家的房子說:“我要不守信用,這房子就歸你。”

龔平安抬頭看看房子,臉上現出莫測的冷笑,丟下一句:“我回頭再來找你。”轉身就走。他想,你家就在這裏,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翠萍目送著龔平安走遠,心中的沮喪如閘水湧出。她回到家,李斌看著她一臉的疲憊,關切地問:“你怎麼啦?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翠萍搖搖頭,問:“你下午沒課吧?耽誤你了。”

“你打電話給我,我就想你是不是病了。你要不要去醫院?”

“沒關係的。”翠萍去廚房拿水瓶,心裏想著自己一個女人在家,對龔平安那樣暴怒的男人如果不防備,怕萬一又生出什麼事呢。她給李斌泡了一杯茶,給自己倒了一杯開水,喝了一口,定定神,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真想去唱歌。”

李斌高興地一拍大腿說:“好啊!我正巴不得呢。”立即掏出手機,給幾個好友打電話。

梅書記陪同縣裏的領導一起回城了,高成林留在鄉裏,他剛回到辦公室就接到電話,說葛家嶺的葛駝子大爺仰進糞窖裏淹死了。幾個女兒女婿都在廣東和福建打工,家裏隻有一個三四歲的外孫女。高成林知道葛駝子,這個年近古稀的老人,隻有四個女兒。大女兒前些年去世,留下一兒一女,大女婿是個二百五,說不出一句囫圇話,兩個孩子都隻讀了初中就外出打工,女兒原本成績不錯,因為娘病欠了不少債,才初二時就歇了書,跟著人們去福建,去年過春節時回來,黃皮巴瘦,連行李都不見了,整天都不說一句話,任你怎麼問她就是不開口。村裏的書記聽說後,覺得這孩子肯定是遭遇過什麼,心裏很不忍心,她才十四歲!如果她娘在世,哪忍心讓她歇了書出去呢。駝子大爺帶的是小女兒的孩子,小女兒女婿這兩年出門在外,讓外孫女兒跟著外公過日腳,駝子大爺自從老伴去世後,日子過得不抻頭,他又不認識字,有一台人家不要的很小的黑白電視機,信號不好圖像模糊,他也看不太懂,就幹脆懶得開,養了幾隻雞和一匹狗。小外孫女兒像那匹小狗一樣,整天跑前跑後,嘰嘰喳喳的,倒給了他不少快樂。每次去村部門口買日用品,爺孫倆牽著手,一問一答,小狗跟在身後,那種恬靜也叫許多人羨慕。駝子大爺每次都要買幾顆水果糖,留著孩子哭鬧要爸媽的時候慢慢哄孩子,哄得小家夥一口接一口喊“好家公!”駝子大爺就眉開眼笑。

老黨員板凳急切地告訴高鄉長:“這個駝子大爺家全是女兒,他可以算五保戶的。唉,你不知道,我們發現他時,真是慘不忍睹,他在糞窖裏浸了大半個上午了。他孫女兒早上醒來半天不見家公,就坐在床上哭。哭了好半天,她隻好趿拉著鞋子去尋,廚房裏沒有,門外沒有,後來終於在廁所裏找到了,腳在窖沿,頭朝下,她拉不動,隻好坐在廁所門口,一聲接一聲地哭,哭得好傷心呢。過路的人聽見了覺得不對頭,跑來一看,原來是——這小家夥隻穿著單衣褲,凍得冰涼。駝子大爺被我們拉上來時,一頭一身的糞水。唉!作孽啊作孽。”板凳搖頭歎息著。高成林看看躺在門板上的老人,心裏一酸,也流出了淚。他問:“通知他女兒了嗎?”“都通知了。”“他的喪事就按五保戶的標準辦,你先去鄉裏領點喪葬費來。”

回去的路上,高成林拐到鄉福利院,看到十幾年前建的兩排房子蟄伏在半山坡上,十來個老人在院中說話的說話,走路的走路,還有兩個老奶奶在洗衣服。院長老龔在簡陋的辦公室看電視。他問:“最近還好嗎?”老龔笑笑:“不就那個樣子嘛。”高成林徑自往一間開了門的屋子裏走去,見裏麵很髒亂,堆放的雜物很多,仿佛是揀的破爛,皺皺眉問:“這是幹嗎?”老龔遲疑了一下,說:“唉,沒辦法,他們的門診藥費超出很多,這幾個月豬肉漲價又太厲害,夥食費不夠,幾個身體還比較好一點的老奶奶就說要做點事……”高成林沒吭聲,心想,全鄉像葛駝子大爺那個情況的還不少,這裏住的是孤老人。還有十來個孤老沒進來呢。就是因為條件不怎麼樣,得想點法子才行。不解決“老有所養”問題,農村的計劃生育工作也難以有突破。歸根到底還是錢的問題。他有些沉重地想,得抓緊把礦開采出來,要讓百姓能真正靠山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