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3)

秋天黃昏的時候,雞公山一帶顯得特別的靜穆而陰森。夕陽的餘輝從西邊照在山上,山的東麵便拖著很大很深的陰影,罩住了外婆的整個村莊。雞公山距離龔月家有六七裏地,站在村後的小山坡上,能遠遠望見雞公山頂那棵像雞公翹起的尾巴一樣的大鬆樹。在龔星眼裏,它絕對比黃山鬆更好看。

可是,自從聽了雞公精的故事後,龔星常常站在屋後對著雞公山發呆。山坡的向陽麵,不知是誰家種了幾墒棉花,白色的棉花躲在翠色的枝葉間,仿佛是個頑皮的孩子,半遮半掩微露著溫馨的笑臉。山坡下靠近房屋的地方,有塊窄窄的地,地裏種著幾墒蘿卜,這是一個多月前龔月外公拐著個腿來種下的。自從媽媽跟著爸爸外出打工後,龔月家的菜園基本都是外公來耕種。下第一場秋雨的時候,龔月放學路上見到許多人家在種蘿卜,家裏最近也沒什麼菜吃,老是吃南瓜和絲瓜,吃得有些膩了。龔月想起過年時媽媽燒的蘿卜燒肉,味道十分鮮美,特別那放了醬油的湯,淘幾勺子在飯麵上,三兩下就能扒了一碗飯。龔月一路上咽著口水,跑回家就給外公打電話,央求外公來幫忙翻一下地,說自己從鄉裏買了一元錢的雜交蘿卜種,種下去就可以什麼都不管,一個月後就能扯了吃的。龔月一邊幫著外公撒種一邊說:“家公,再過一個月,這蘿卜就可以吃了。龔雲龔星下午可以先扯回去洗好,我回來隻要燒一下,會節省不少時間的。”林鐵拐拄著鋤頭,肩膀往一邊翹起,他直起腰看看龔月,黑紅的臉膛綻開了笑魘:“真是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啊。我家月兒就是太懂事了,管麼事想得比家公都細致。”林鐵拐嘴裏說著這話,心裏泛出一股酸水,覺得十三歲的孩子要在城裏還常常在爸媽懷裏撒嬌。自古以來,哪朝哪代都是農民苦啊。

一個月不到,龔月就開始扯那裏的蘿卜吃,嫩生生的,又甜又脆,龔月總是先揀出勻稱的,跑去溝裏洗三個,先遞一個給龔雲,再拿起一個剝了皮,遞給龔星,龔星接了就往嘴裏塞,鼓起腮幫,嚼了幾下就咽進了肚子,望著龔月認真地說:“大姐,你叫我和二姐以後扯蘿卜,我不幹,得等你回家一起來。”

龔月問:“這點事都不願做嗎?等我回來就太晚了。”

龔星低了頭,咕噥著:“不是不願做,我怕……”

“到家這麼近,怕麼事?兩個人還怕嗎?虧你還是男的呢。”

“我怕雞公精。”龔星抬頭望望雞公山蒼黛色的影子。龔月隨著龔星的視線望去,暮色蒼茫中,雞公山的剪影顯得陰森恐怖,龔月不禁打了個顫。她壯起膽子說:“雞公山不就是山嗎?天天都看到的,有什麼可怕?又不是有狼。”說完這話,她忽然想起老師說過,現在生態保護比較好,我們西邊的山上已經發現有狼出沒了。

想到狼,想到書上說的綠眼睛貪婪的光,龔月也有些膽惶,提起菜籃子,喊著龔星龔雲,急急往回走,龔星擔心後麵有雞公精,慌得緊趕幾步,跑到姐姐前麵,見路邊有根樹枝,趕緊撿起來,隨手刷了幾下,膽子似乎就壯了許多。

龔星一氣跑回家,撞開家門,順手將電燈開關一拉,屋子裏頓時亮了起來,心裏的畏怯便如黑影全褪了去。龔月跟在後麵提著籃子,追得上氣不接下氣,待龔月龔雲進了門,龔星趕緊把門閂了。惹得龔月笑著罵:“你真是個膽小鬼。哪有什麼雞公精,那是神話故事。神話,你懂不懂?愚公移山你學過吧?那就是神話。”

龔月放下籃子,拿起水瓢舀水,倒進盆裏。揀出兩個大蘿卜,用刀削掉葉子和尾梢,把蘿卜丟進盆裏,捏起來用手掌轉去泥土,洗幹淨了,切成片,再切一個小辣椒,一起放進鍋裏炒。龔雲很自覺,在灶前添柴。蘿卜鏟起來,把中午的剩飯熱一下,不到半小時,姐弟仨就把飯菜端到堂屋,邊吃邊看電視。

龔星夾了塊大蘿卜送進嘴裏,大嚼著時忽然想起什麼,含混不清地說:“大姐,我告訴你件事。”龔月就說吃飯都塞不住嘴,有屁就放。龔星放低聲:“我下午看到保爺偷偷鑽進劉嬸家去了,好長時間才出來。”

龔月想了想說:“有事唄。那有什麼。”

“那保爺出門時鬼鬼祟祟的,生怕我看到他,挨著牆腳走。”

龔月就喝叫:“你多管閑事。屁大點東西,管人家幹什麼。”

龔星哼了一聲,便隻顧嚼著飯粒,眼睛盯著電視。龔月心想,保爺就是曉峰的外公常劉保,以前對我家已經很照顧了,媽媽在家時,他也常常來轉一轉,有時還從城裏給我們帶些東西來。他一見龔月姐弟,總是熱情有加。劉嬸是龔月的鄰居,剛剛成人的兒子女兒都去福建打工了,丈夫前年去世的,周年到頭隻有一個人在家。保爺曾經當過村支書,出入農戶家裏是很正常的事。但他幹嗎要鬼鬼祟祟呢?是不是也像電視裏那樣偷情啊?龔月這麼想著時,便撲哧笑出聲來,惹得龔雲白她一眼丟出一句“癡人多發笑!”

龔月收拾碗筷,在廚房洗碗筷時還想著:管他呢,又不是我家什麼人。一個老頭子還會談情說愛嗎?

龔月固執地認為隻有年輕人才會談戀愛的。就像《射雕英雄傳》裏的郭倩和黃蓉,還有梁山伯與祝英台,許仙和白蛇,白馬王子都很年輕呢。村子裏還沒聽說過老頭老太也談戀愛的。卻常常見到老頭老太吵架,拄著拐棍踮著腳對罵,罵一些很可笑的話,他們十分計較很小很小的事,就像七八歲的孩子。看得人發笑。

龔星龔雲睡了後,龔月正在堂屋的燈下寫作業,忽然,一片劈劈拍拍的炮竹聲,在靜夜的小山村裏炸開來,顯得異常突兀,嚇了龔月一跳,炮竹聲裏夾雜著哭聲,她側耳聽聽,聲音越發淒厲。是隔壁的劉嬸。龔月的心一驚:“不好,肯定是出了事。”龔月放下筆,跑去拉開大門,果真是劉嬸家。門口有好多人呢,一片嘈雜。龔月把門拉上,跑近去,好幾個不認識的男人進進出出,村裏管事的六伯也在裏麵,一個穿咖啡色西服的男人坐在劉嬸對麵,他的臉嚴肅得可怕,他說:“大嫂,這是沒辦法的事。龔小林幹電工好幾年了,從來都很謹慎的,不知道怎麼的,這幾天他好象有心事,老是走神,這不,就真出了這檔子事。唉——你節哀吧。你收拾一下,跟我們連夜動身趕回公司,還等著你一起去處理後事。家裏還有其他人嗎?”劉嬸隻顧死唏活嗷:兒啊肉啊你怎麼這麼命苦啊,我現在怎麼活下去呀!你等等我,我也要跟你一起去啊!

趕來的鄉鄰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後沒有不落淚的。六伯對那人說:“小林他爸前年才去世,得癌症把家裏都拖空了。他妹妹才十六歲,初中還沒畢業就出門去了,也在福建做裁縫。唉!這是前生做了麼孽啊!才這麼大的孩子,對象都沒說一個。”六伯話沒說完,淚也流了一臉。幾個大媽和奶奶輩的都在陪著落淚。還是六伯發話:“劉嫂你就少哭點吧,這幾個兄弟是專門來接你的,你把家裏交代一下,雞豬托個人管管,跟他們去把小林接回來。”六伯想了想,吩咐自己的老婆:“蘭香,你回家把我的換洗衣服拿來,我陪劉嫂去。肯定要去談判,小林是上班時出事的,我們得要求多賠償一點。”劉嬸聽了這話趕緊住了口,說:“六伯,麻煩你快給我小霞打個電話,叫她趕緊去石獅。”這些當地土語說快了,福建人是聽不出來的。她一邊說著一邊抽抽噎噎去房裏收拾,十分鍾後劉嬸手中提了個包裹出來,把鑰匙給了她男人的一個堂哥,叮囑幾句,趕緊隨來人出門,人們跟著到了村口的路上,一輛黑色小轎車停在那裏,像個大烏龜似的。龔月注意到保爺不知什麼時候也來了,他湊到車邊,低聲囑咐劉嬸什麼,龔月注意到他的臉色很沉痛。

車子轟隆隆響了兩三聲,便向黑暗深處遊去,像烏龜鑽進深潭的綠水裏,讓岸上的人們望洋興歎。望著暗處的一長溜灰塵,十幾個人還不願散去,一個個歎息著:“這麼懂事的伢兒,怎麼就短命呢。”“他才十六七歲就去當電工學徒,到今年怕有三四年了吧?”“唉。這個劉嫂,日子剛剛平靜點,哪想到又出這碼事!”“真是墳山不管緊啊。他是劉嫂的命根子,往後劉嫂怎麼過啊。”

龔月終於明白了,劉嬸的兒子也就是小林哥出大事了,被電打死了!平時爸爸每次在電話裏都叮囑叫她拉電閘插插頭時要小心,電是萬萬亂碰不得的,電能打死人。但以往龔月還真沒看到過電打死人的現象,對用電也就有些大意,偶爾還感到手被電麻了一下,覺得也並沒什麼了不起。乖乖耶,這以後還真得注意。龔月就想著爸爸和媽媽,千萬千萬別出什麼意外,早上出門好好的,晚上回宿舍好好的。瘦就瘦點,黑就黑點,但一定要平平安安的。這麼想著想著,她歎口氣,不知幾時就睡著了。

一個星期後,劉嬸回來了,劉嬸家的堂屋裏臨時搭起了簡易的靈堂。六伯安排把八十多歲的王婆婆的壽方借用一下,以後買一個更大些的還給王婆婆。王婆婆是個很好說話的人,她很爽快地答應著,嘴裏嘟囔著“該死的不死不該死的死了,這老天也不講理了。”出殯前一天,六伯安排龔雲和龔星都請半天假來劉嬸家幫忙,馱引路幡。龔月私下聽到人們的議論,說是公司陪了41萬元,也算可以的了,前年七妹被攪拌機絞掉一條胳膊才陪4萬呢,小林就是打二十年工也存不了40萬呀。

喪事很簡樸,不象以往給上了年紀的老頭老太辦的那麼隆重。壽方裏隻有骨灰盒,六伯家的龔力力捧著小林哥的遺像走在前麵時,龔月看著小林哥俊朗的麵容,想起過年時小林哥還送了一把傘給自己送了個玩具槍給龔星呢。這麼年輕,41萬就把今後幾十年的光陰買斷了。如果劉嬸知道小林哥會這樣,她肯定餓死都不會讓兒子出去掙錢呢。龔月一時感到十分茫然,忽然就特別思念起爸爸媽媽來,他們不知怎麼樣了,晚上爸爸媽媽打電話來,就求他們回來,不要在外麵辛苦了,回來在縣城做,聽說縣裏的工業園區已經有好幾家大廠開業了,縣裏各個單位都有招工任務呢,錢少點就少點吧。路近,想他們時就可以去看看。

這些日子曉峰連上課都走神,腦海裏老是出現電視裏男人女人四條光腿的影像。還有昨晚看的電視新聞,本縣洪嶺鄉破獲一起強奸未遂殺人案,一個15歲初二的學生,大白天在女廁所用石頭把一個教師的老婆砸死了。原因就是看到她太漂亮,一時動了邪念。聽說那個學生平時很乖很內向的,父母都出去打工了。

真是天大的荒唐事!

強奸是什麼意思啊?曉峰無論怎麼也想象不出一個小男孩強奸一個少婦是怎麼回事。但事情卻是千真萬確的,新聞裏放出了公安幹警抓獲犯罪嫌疑人的鏡頭。數學錢老師畫了個倒三角形,畫得像女人的三角褲頭一般,讓人浮想聯翩。曉峰甚至想象著三角形的上邊線中間有個黑色的點,那是肚臍眼,很圓很有誘惑力的一個眼。錢老師喜歡把“那”字的讀音拖得很長很長,“那——當然行。”幾個調皮的男同學就在桌下小聲學著“那——”的發音,然後不約而同地扭頭望著外號叫“河馬”的女同學,掩著嘴壞笑。那個女同學是班上發育得最早的,胸部異常發達,像鼓起的書包。男同學們背地裏都稱呼她“河馬”。在本地口音裏,“那(na)”跟“奶(na)”同音。在這些十幾歲的男孩心目中,“奶”已經是很“黃”的詞了。

下午放學後,曉峰徑自溜進了網吧。他鑽到最裏麵的電腦前坐下,他要上網,想查查盤桓在大腦中的疑問:強奸、性交、愛情、戀愛、同性戀,這些名詞在課堂上是問不出答案的。課文中基本沒有,老師不會解釋,學生也不會提問。心中所有的疑惑隻能靠自己去查閱了。《現代漢語詞典》裏解釋說:強奸是男子使用暴力與女子性交。性交是兩性之間發生性行為。愛情是男女相愛的感情。家裏的詞典曉峰查過多次,這樣的解釋他都會背了。但是他就是不明白,對人來說,性行為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樣的事他又不好意思去問老師,更不好意思去問媽媽。他知道動物的交配,雄性動物的生殖器他經常從電視節目“動物世界”中看到。春天的時候,公狗和母狗們在路邊在村頭在人們的眼前,大明大方地交配,屁股緊緊挨在一起,公狗長長的生殖器塞進母狗的身體。孩子們喜歡撿起石頭砸它們,砸得它們汪汪直叫,生殖器被拉扯得血淋淋都不願鬆開。可見“性交”是很有誘惑力的,要不然,有些男人怎麼會寧願冒著坐牢殺頭的危險都要去強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