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一齊鼓掌嘩噪道:“公堂上不是幹龍陽的所在,這種光景看不得!”太守正在怒極之時,又見眾人嘩噪,就立起身來道:“你在本府麵前尚且如此,則平日無恥可知。我少不得要申文學道,革你的前程,就先打後革也無礙!”說完,連簽連筒推下來,皂隸把瑞郎放起,拽倒季芳,取頭號竹板,恨命地砍。
瑞郎跪在旁邊亂喊,又當嗑頭,又當撞頭,季芳打一下,他撞一下,打到三十板上,季芳的腿也爛了,瑞郎的頭也碎了,太守才叫放起,一齊押出去討保。眾人見打了季芳,又革去前程,大家才消了醋塊,歡然散了。太守移文申黜之後,也便從輕發落,不曾問那閹割良民的罪。
季芳打了回來,氣成一病,懨懨不起,瑞郎焚香告天,割股相救,也隻是醫他不轉。還怕季芳為他受辱亡身,臨終要埋怨,誰想易簀之際,反捏住瑞郎的手道:“我累你失身絕後,死有餘辜。你千萬不要怨悵。還有兩件事叮囑你,你須要牢記在心。”瑞郎道:“哪兩樁事?”季芳道:“眾人一來為愛你,二來為妒我,所以構此大難。我死之後,他們個個要起不良之心,你須要遠避他方,藏身斂跡,替我守節終身,這是第一樁事;我讀了半世的書,不能發達,隻生一子,又不曾教得成人,煩你替我用心訓誨,若得成名,我在九泉也瞑目,這是第二樁事。”說完,眼淚也沒有,幹哭了一場,竟奄然長逝了。
瑞郎哭得眼中流血,心內成灰,欲待以身殉葬,又念四歲孤兒無人撫養,隻得收了眼淚,備辦棺衾。自從死別之日,就發誓吃了長齋,七七替他看經念佛。殯葬之後,就尋去路,思量十六、七歲的人,帶著個四歲孩子,還是認做兒子的好,認做兄弟的好?況且作孽的男子處處都有,這裏尚南風,焉知別處不尚南風?萬一到了一個去處,又招災惹禍起來,怎麼了得?
畢竟要裝做女子,才不出頭露麵,可以完節終身。隻是做了女子,又有兩樁不便,一來路上不便行走,二來到了地方,難做生意。躊躇幾日,忽然想起有個母舅,叫做王肖江,沒兒沒女,止得一身,不如教他引領,一來路上有伴,二來到了地頭,好尋生計。算計定了,就請王肖江來商量。肖江聽見,喜之不勝道:“漳州原是我祖籍,不如搬到漳州去。你隻說丈夫死了,不願改嫁,這個兒子,是前母生的,一同隨了舅公過活。這等講來,任他南風北風,都吹你不動了。”瑞郎道:“這個算計真是萬全。”就依當初把“郎”字改做“娘”字,便於稱呼。
起先季芳病重之時,將餘剩的產業賣了二百餘金,此時除喪事費用之外,還剩一半,就連夜搬到漳州,賃房住下。肖江開了一個鞋鋪,瑞娘在裏麵做,肖江有外麵賣,生意甚行,盡可度日。孤兒漸漸長成,就揀了明師,送他上學,取名叫做許承先。承先的資質不叫做穎異,也不叫做愚蒙,是個可士可農之器。隻有一件像種,那眉眼態度,宛然是個許季芳。頭發也黑得可愛,肌膚也白得可愛。到了十二、三歲,漸漸地惹事起來。同窗學生大似他的,個個買果子送與他吃。他又做陸績懷橘的故事,帶回來孝順母親。瑞娘思量道:“這又不是好事了。
我當初隻為這幾分顏色,害得別人家破人亡,弄得自己東逃西竄,自己經過這番孽障,怎好不懲戒後人?”就吩咐承先道:“那送果子你吃的人,都是要騙你的,你不可認做好意。
以後但有人討你便宜,你就要稟先生,切不可被他捉弄。”承先道:“曉得。”不多幾日,果然有個學長挖他窟豚,他稟了先生,先生將學長責了幾板。回來告訴瑞娘,瑞娘甚是歡喜。
不想過了幾時,先生又瞞了眾學生,買許多果子放在案頭,每待承先背書之際,張得眾人不見,暗暗地塞到承先袖裏來。承先隻說先生決無歹意,也帶回來孝順母親。瑞郎大駭道:“連先生都不軌起來,這還了得?”就托故辭了,另揀個須鬢皓然的先生送他去讀。
又過幾時,承先十四歲,恰好是瑞娘當初受聘之年,不想也有花星照命。一日新知縣拜客,從門首經過,儀從執事,擺得十分齊整。承先在店堂裏看,那知縣是個青年進士,坐在轎上一眼覷著承先,抬過四五家門麵,還掉過頭來細看。王肖江對承先道:“貴人抬眼看,便是福星臨,你明日必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