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娘子很閑(三)(1 / 3)

娘子很閑(三)

錦繡華章

作者:朱離

蘭璿嬌媚地打了個嗬欠:“你在想什麼?”

艾峙逸回頭笑:“我想你怎麼這麼賢惠。”

蘭璿隻當是誇她,媚眼如絲地歎氣:“還不是嫁了你這麼個狠心賊,怕隻怕,有一天我下場還不如她呢!”

艾峙逸輕笑:“你倒真是什麼話都敢說啊!”

蘭璿發現艾峙逸有些變了,總是莫名其妙地發一陣呆,哪怕笑得極開心的時候,也會頓一下。而且,他已經很久沒有碰過自己了。

8

端午剛過,大晌午的,丫鬟青紅和小婉提著食盒要去給老夫人送湯水。

小婉眼尖,看到雲鳳蹲在塘邊洗衣。

她手拿棒槌不住拍打衣衫,可是怎麼看都有些笨拙。

小婉撲哧笑出聲,指給青紅看:“你看她那樣,傻不傻啊!”

青紅到底大幾歲,拉著小婉道:“你可別犯傻去惹她啊,惹不得的。”

小婉有幾分姿色,嘴巴也伶俐,老太太十分寵愛。艾峙逸見她長得可愛,請安的時候也不時逗她幾下,她越發狂了。聽說因為幾房奶奶肚子不爭氣,老太太想往艾峙逸屋裏添人,她當時就喜不自勝,還跟同屋女孩說算命先生講她天生就是奶奶命,聽得青紅直搖頭。

如今小婉見到這落難的雲鳳,忍不住就想去踩幾腳。

小婉嗤笑:“怎麼就惹不得?她算是什麼東西,我還怕了她不成。”

青紅有些急了:“她好歹是個奶奶啊!而且,你不知道她的名聲……”

小婉輕蔑地看著青紅:“你啊,就是怕事,注定沒啥大出息,奶奶怎麼了?她也配?等周家一倒,你看爺會不會把她掃地出門。不過是東院洗衣倒糞的下作人,我還怕了她不成?我收拾她給你看一看。”

說著就扭得春風得意地往塘邊去了。青紅拉都拉她不住,隻得歎口氣,跟著去了。

雲鳳埋頭洗衣,一隻粉色繡鞋輕輕一撥,就把她放在一邊的幹淨衣服全部撥到水裏去了。雲鳳見衣服漂走,急了,伸手去抓。那粉鞋硬生生地就踩在了她伸出的手掌上,碾了兩下。

雲鳳吃痛,抬頭看,是個俏生生的十六七歲的姑娘。旁邊怯生生站著一個提食盒的女孩,要大幾歲,相貌也平常許多。那穿粉鞋的姑娘看著雲鳳狼狽的樣子,笑起來:“怎麼洗兩件衣服都不會?不想洗了,就沉到塘裏去?哼哼,你找死吧!”

許是疼得狠了,雲鳳嘴裏嗚嗚有聲,她嘴上的傷還未愈,嘴角都結著紫色的痂。小婉越發樂不可支,覺得她果然軟弱可欺,腳下就越發用力:“你跪下來,叫我一聲奶奶,我就放過你。”

青紅覺得太過殘忍,拉扯小婉:“使不得啊,小婉……”

小婉甩開青紅,振振有詞:“我也是為素琴姨奶奶出頭啊,像她這麼個東西,也壓在姨奶奶頭上作威作福,配嗎?”

雲鳳突然猛一用力,推開了小婉。小婉一個踉蹌,正要開罵,低頭看到雲鳳的眼色,嚇住了,隨即一想,這寡婦孤立無援的,又能怎麼樣,惱羞成怒地罵了起來:“你這掃把星,還有理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事兒啊,克死丈夫,回家守寡又搶了妹妹的男人,不光如此,聽說是你害死你丈夫全……”

雲鳳一雙眼突然變得血紅,站起身來,用另一隻手拿起洗衣的棒槌,用力往小婉臉上砸去,當頭一棒,砸得小婉整個人如棒槌一般應聲向塘裏倒去。撲騰都沒有撲騰一下。雲鳳隻是冷冷地站在那裏看著,一動不動。

青紅嚇得要哭,連聲叫道:“救命啊救命啊……”飛奔去喊人了。

艾峙逸捧起茶碗喝了一口,放下。手指彈著桌麵。雲鳳趴在床上,滿背都包著紗布。雙目合著,像睡得極沉。

艾峙逸冷笑:“別裝了,我知道你醒著。我原是低估了你,沒想到你殺人的事也幹得出啊!還好你命大,有個花匠還在園子裏,救了她,不然我勢必要讓你給她償命。”

艾維瞟了艾峙逸一眼,心道若是大少爺真舍得讓這惡婦償命,剛剛老夫人那一百杖就要把她直接打殘,他又何苦把人搶下來。雲鳳十分艱難地張開嘴,聲音沙啞幹澀:“……求你殺了我吧!”聲音中滿是絕望,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艾維聽了都覺得背脊發涼。艾峙逸愣了一下,隨即笑起來:“想得倒挺美!”

雲鳳背上的傷,才養了半月,就被人帶到了艾峙逸那裏。艾峙逸正在看卷宗。抬眼看到她站在那兒,穿一身鵝黃撒花棉布衫,頭發盤了一個最簡單的圓髻。雖瘦弱而蒼白,這樣打扮卻頗有幾分普通人家小媳婦兒的風情。

艾峙逸對艾維使個眼色。艾維捧出兩副鐐銬,將雲鳳手腳都鎖上。

沉重的鐐銬扯得雲鳳背上的傷口生疼,她咬了咬牙。艾峙逸看她痛苦,笑了:“以後你就在我眼前幹活,若你再有什麼壞心思,小心我要你的命。”

蘭璿聽說艾峙逸把雲鳳放在了書房裏,心裏總是不快活的,不知為什麼,總有點懸吊吊的。

午後時分,命錦燕捧了一盅燕窩,就朝艾峙逸書房去了。還沒到門口,就看到一個仆婦拴著鐐銬,正趴在地上一寸寸地擦地。蘭璿想著:哪個狗仗人勢的奴才,想出這麼惡毒的法子,欺負一個女子。

對錦燕使了個眼色。錦燕蹲下來,向著那仆婦,柔聲問道:“你是哪家的?犯了什麼錯?誰把你拷上的?”

雲鳳一抬頭,蘭璿就愣住了。心裏明白了幾分,原先生的氣都煙消雲散了。雲鳳垂首繼續幹著自己的活計,蘭璿看到她背上還透出一點猩紅,像是棒傷還未愈,幹活又把傷口扯開了,不免歎了口氣。

進得門去,看到艾峙逸正伏案疾書,看到她來,抬頭一笑。蘭璿笑得嫵媚:“來看看你,你忙吧,我坐會子就走。”艾峙逸一臉焦急,眉頭緊鎖:“最近朝中人事變動,湖北那邊又鬧災情,皇上命我籌款,實在是……”

蘭璿知書達理地笑:“我知道,你忙吧!”站起身,走到艾峙逸身邊磨起墨來,艾峙逸仰麵衝她笑。

一邊的艾維看來,好一番郎情妾意,好一對恩愛夫妻。

雲鳳擦完了地,回到耳房,就開始熨艾峙逸的衣衫。小心取了碳球填在熨鬥裏,噴了水,吃力地拿著木柄,一點點熨起來。錦燕從外間進來,看見她很是吃力,不免生了惻隱之心:“我幫你吧!”蘭璿從不讓他們叫雲鳳奶奶。

雲鳳看了她一眼,雙眼茫茫然,繼續自己的活計。錦燕當她以為自己不會使熨鬥,生了氣:“這活兒我也常幹的。”其實這話是吹牛的,像這種精細活兒,都是巧手的錦墨在做,像她這樣馬馬虎虎的性子,是不讓碰的。不過這麼多年,她在旁看也看會了。

說著,就卷了袖子來搶雲鳳的熨鬥。雲鳳戴著鐐銬,力氣沒她大,被她硬搶了去。隻好站在一邊。

錦燕看她:“你到底是怎樣得罪了少爺?少爺平日裏也是個嫻靜人,從來沒什麼脾氣,待我們也是極好的,你服個軟,求個饒,他就不會這麼苛待你了。”

雲鳳感受到了她的善意,淡淡一笑,低頭。錦燕越說越開心:“好比我們奶奶,就特別會揣摩少爺的心思,總能讓少爺如她的心願。上回……”錦燕正說得眉飛色舞,卻嗅到了一絲糊味。舉起熨鬥叫一聲糟糕:白絹中衣胸口處,指甲蓋那麼大一個洞。

艾峙逸辦完公務,已是月上中天。蘭璿早被哄著去睡了。他慵懶地向後一靠,心裏一片空寂,喚了聲:“周雲鳳。”

雲鳳拖著鎖鏈走過來。艾峙逸閉著眼,一字一頓道:“你今天都幹了些什麼啊?”

雲鳳低頭。艾峙逸:“我一下午沒聽見你的鎖鏈響。說,你幹了些什麼?”

雲鳳頓了頓,她的嘴好了沒多久,說話還是有些吃力:“我,熨衣服的時候,不小心……把你的衣服熨了一個洞,但是我……我補起來了。”艾峙逸倒不是稀罕那中衣,看到她這局促的樣子,他心裏有種惡毒的快意,他也說不出為什麼,心情好了許多,麵上卻冷冷道:“去把那中衣拿來。”

雲鳳拖著鎖鏈就進了耳房,捧著艾峙逸的中衣出來。送到他麵前。艾峙逸看那疊得方正的半舊中衣,左胸口繡了兩片精致的小雲朵,邊線是淡藍,中間是粉白,十分漂亮精巧,一點也看不出原本是個糊爛的洞。他用指腹婆娑那雲朵:“為什麼繡雲朵?”

雲鳳看他心情不錯,才鬆了一口氣,有些緊張地答道:“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艾峙逸把衣服遞給她:“拿去放好,本爺饒你一回。”

艾峙逸看雲鳳離去的背影,心想,這惡婦似乎腳步變輕快了。夜深了,他懶得欺負她了,看到桌上那盅冷掉的燕窩,心裏一陣煩膩。他同蘭璿之間,究竟是什麼,他說不清。他不喜歡吃燕窩,尤其是冷的,始終覺得腥。

“周雲鳳。”雲鳳再來時,艾峙逸指了指桌上的燕窩,“把這個喝了。”

雲鳳搖頭,要走。艾峙逸:“你不是想死嗎?我在裏麵下了砒霜,快喝吧!”雲鳳沒說話,端起碗默默喝了。

艾峙逸到底被她逗笑了,緊鎖了一天的眉頭鬆開了。艾峙逸玩弄著手指上的扳指,想起了另外一個人:“其實你和雲英的樣貌有四五分像。”卻是大不相同的兩個人。

“為什麼我小時候每次去周家,都見不到你?”艾峙逸歪著頭,注視著雲鳳。

雲鳳抬眼看他,這個時候的艾峙逸像個大男孩,唇紅齒白,好像那些血腥那些仇恨都與他無關。她微側了麵孔:“我倒是見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