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女人轉過身來,胸口竟然掛著一塊小小的紙板,上麵寫著“餛飩侯”三個字。
連城璧失聲而笑:“嗬嗬,去京城的時候經常吃侯家餛飩,沒想到濟南也有分號嗎?天到這個時分,我還真的有點餓了呢!”
“餛飩侯”是京城著名小吃之一,早就注冊過商標,而且分號由二環之內一直開到六環之外,不下兩三百家。
連城璧由這老女人想到“餛飩侯”其實是開個玩笑,誰都知道,名滿京城的“餛飩侯”並沒有在外地開分號的打算,而且就算開分號,也不會授權給一個挑著擔子串街營業的老女人。
老女人過了街,在大門左側的人行道上放下擔子。
炭爐上的雙耳大鋁鍋冒起了騰騰熱氣,鍋裏的水聲也“咕嘟咕嘟”地響起來。
她打開木箱,取出一隻扁平的簸箕,裏麵擺滿了拇指大的小餛飩。
我和連城璧目不轉睛地看著老女人的動作,直到餛飩下鍋、出鍋,分別盛到四隻粗瓷大碗裏。接著老女人又在碗裏加入紫菜、香菜、鹽、雞精,再各點了幾滴香油。
夜風輕飄,餛飩香味也隨風而來。
“好香,好香。”連城璧連讚了兩聲。
老女人把兩隻碗放在一個古式托盤裏,端起來走向十八號院門。
“還有兩碗,會不會是給咱們吃的?”連城璧向我做了個鬼臉。
以她的身份,除非對方端著碗送過來,否則她絕對不會主動湊上去詢問。大家氣質,由這些生活小節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混賬東西!”那老女人剛剛跨入院門,張全中的怒叱聲就響起來。
老女人停住,雙手端平了托盤,恭恭敬敬地垂首聽著。
“混賬,難道你看不出,門外坐著的才是最重要的貴賓?枉你活了八十多歲,連供奉的主次都分不清嗎?去,求貴賓原諒。如果他們不原諒你,那你幹脆廢了自己兩個招子,反正睜眼瞎一樣,招子要不要都行!”張全中繼續喝罵。
等到張全中罵聲停了,老女人默默地轉身,先把兩隻碗放回木箱上,又把另外兩隻碗放在托盤裏,送到我和連城璧麵前。
她的樣子極其木訥,眼皮始終垂著,不跟我們對視。
“多謝。”連城璧雙手接過托盤,放在旁邊的石凳上。
老女人沒有離去,仍然無聲地站在那裏。
“多謝你,我們並不是什麼貴賓,所以張先生說的話很沒有道理。如果因為我們的緣故讓你受責罵,那我心裏真的就過意不去了。忙了大半夜,張先生他們也累了,希望你盡快把餛飩給他們送過去,麻煩你了。”我低聲說。
老女人並沒有錯,隻是張全中吹毛求疵而已。
“滴答”一聲,老女人眼中突然落下淚來,直跌在我們腳下的方磚地上。
“阿姨,餛飩很香,讓你費心了。”連城璧也說。
老女人走回去,拿出另外一隻托盤,把最先那兩碗餛飩送進院裏去。
我和連城璧端起碗吃餛飩,令人吃驚的是,這餛飩的味道居然相當純正,肉香、蝦香、菜香絲毫不亂,卻又在香料的調和下有機融合,形成了一股餘香滿口、回味悠長的獨特感覺。
連城璧一邊吃一邊讚不絕口,一口氣把滿滿一大碗吃下去,湯都不剩一滴。
“跟京城‘餛飩侯’比,也差不到哪裏去了。”連城璧放下碗,心滿意足地感歎。
又過了一陣,老女人端著空碗出來,挑起擔子,重回那扇門裏。
門關上,門裏的燈光也隨即熄滅,她和餛飩挑子就好像從未出現過一樣,隻在暗夜的長街上留下餛飩的餘香。
“好極了,填飽了肚子,就應該回去睡覺了。”連城璧捂著嘴打了個哈欠。
我向院內看了一眼,一股倦意襲來,也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打哈欠會傳染的,屢試不爽。”連城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