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全中的死令人扼腕歎息,我覺得,隻要他刻意求生,就一定能好好活下來,而不是采取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極端辦法。
門一開,連城璧快步走進來,手裏握著電話,臉上陰晴不定。
“怎麼了?”我立刻問。
“殯儀館來電話,今日午後一點鍾開遺體告別會,然後火化、入殮、埋葬。錢不是問題,都已經加倍付過了。我最擔心的是兩位老人家再鬧出什麼事來,驚擾了平民百姓。不如這樣,我們過去一趟,把這件事圓圓滿滿地解決?”她條理清晰地說。
老女人沒有親眷,無需舉行追悼會或者其它的傳統繁文縟節。
我同意連城璧的提議,盡可能地捂住消息,把老女人平安送走,不留後患。
“好吧,我們一起去。”我點頭答應。
連城璧在床邊坐下,靜靜地握住我的手,臉上的焦灼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令人心安神靜的溫柔微笑。
“你可以再睡一陣,到十一點鍾的時候,我們再開車過去。”她說。
經曆了那麼長的幻象後,再回到連城璧身邊,我對張全中、靜官小舞的悲劇有種恍如隔世的不真實感。
如果沒有那隻算盤,我真要懷疑一切皆夢了。
“不想睡?”連城璧偏著頭問。
我注視著她,不說、不想也不動,隻希望就這麼一直悠閑無憂地看下去,遠離烽煙戰火、爾虞我詐、刀光火影、詭譎畸變,徹底地放鬆身心,讓自己如冬眠昆蟲一樣,曆寒重生,遇春風解凍而蘇醒。又或者,我希望自己是一台計算機,可以在關機、開機的重啟過程中,消除一切不愉快記憶,帶著滿滿的鬥誌重新上路。
“在你睡著時,我又去查了一些資料——你看,每次你睡著,我都拚命工作,這是何等的不公平?”連城璧笑起來,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
“是什麼?”我問。
“是《曆城縣誌》和《濟南民間抗日大事節錄》,另外還有一些1937年至1945年之間的各黨派報紙。三方印證,基本能拚湊出一個完整的日寇於五龍潭槍殺民間抗日先鋒事件。抱歉,我對你說的話全部錄了音,按你說的人名與資料比對,很快就找到了常大鵬、梯雲趕蟬步、梁七公、龐二爺、千裏眼、順風耳等名字。梁七公全名梁未然,祖傳千裏神眼;龐二爺全名龐天舒,祖傳順風神耳。這三個人都死於五龍潭屠殺事件中。”連城璧有條不紊地回答。
“還有呢?最關鍵人物是張全中和靜官小舞。”我追問。
連城璧搖搖頭:“很奇怪,我找不到他倆的名字。當然,‘江北第一神算子’張全中是當時中原奇術界的大人物,他的名字經常出現在京滬兩地的一等大報上。我查到的疑點有兩個,第一個,他的名字沒有出現在五龍潭屠殺案中;第二個,五龍潭屠殺案發生後,他再也沒有出現在任何報紙上,人間蒸發一樣,從此消失得幹幹淨淨。”
她取出手機,將拍攝到的報紙圖片展示給我。
正如她所說,張全中在抗戰曆史中的行蹤讓人十分費解。同時,靜官小舞的名字一次都沒出現,就好像這個人從未在曆史上存在過。
“真是奇怪,怎麼會這樣?”我讀完手機裏的圖片內容,腦子裏越來越迷惑。
“我父親經常說,某一件事疑點越多,就證明它背後隱藏著巨大的陰謀。所幸,他們兩個都已經死了,就算有陰謀,也不能貽害百姓了。”連城璧說。
話雖這麼說,可我之前為了張全中、靜官小舞的悲慘遭遇而失聲痛哭過,這種精神上的巨大付出,一定要探索明白,才算對得起我流過的那些眼淚。
連城璧一直翻閱著自己拍下的圖片,忽然仰麵向著屋頂,陷入了長久的沉思。
我沒有打擾她,也望向窗外,任由自己思想馳騁。
曆史很公正,那些曾經給濟南城增光添彩過或者肆意抹黑過的名字,都會以某種形式出現在曆史中。
人在做,天在看。
如果張全中另有大陰謀,那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在小院破屋裏,我親眼目睹當年仙女下凡一樣的靜官小舞變成了鶴發老嫗,而張全中的靈魂則蜷曲於蟬蛻中。如果這就是他的大陰謀,又有什麼意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