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正是死局,正是死局。此時,我等隻有向死而生,才能解得了這一劫。”有人在我側麵,淡淡地、冷澀地回應。
我轉過頭,那人——風雪文廟中給我看那張地圖的人正握著一隻彈痕斑駁的綠色軍用水壺,沉著地向北望著。
“是你?”我問,“又見麵了。”
“是啊,真是不易。”他說。
“你如何解決眼前的死局?一個人死太容易了,但一個人的死換來滿城百姓的生,你怎樣做到?”我問。
其實,老濟南人無不熟知1937年的城破之恥,數十萬守軍不做任何抵抗,就棄城南下,拱手將濟南城送與寇仇。這是舊政府之恥,也是濟南所有男人之恥。要知道,任何一個大軍閥主政濟南時,老百姓都按時繳納稅負,老老實實地供養著那些官老爺、士兵,成為舊政府的造血機器。
老百姓為什麼願意這麼做?不就是為了亂世中尋找一個庇護之所?希望能在敵人入侵時,這些喝著老百姓血的拿槍的人能站上城樓,出力禦敵?
平頭百姓要的不多,隻要一個安定的生活。為此,他們像驢一樣,毫無怨言地推磨拉車,生產糧食,供養拿槍的人。結果,他們什麼都沒得到,一腔子熱血,換來的隻是一大群倉惶逃兵。
這種信仰上的痛,豈非比身體之痛,更為鮮血淋漓?
“不可說,天機。”那人說。
“不要讓百姓們失望。”我隻回應了一句。
我不知道他具體將怎麼做,但我知道,曆史上血淋淋地記載著“1937年濟南淪陷”的史實。
曆史會漏記,但卻不會錯記。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他用手中的酒壺指向蒼天。
“那是一個借口,就像東北軍數十萬人退過山海關一樣。對敵,不放一槍一炮;對同胞,卻連錙銖不肯放過。我希望,這一次你能做到自己承諾的事。”我說。
此刻,我的心情異樣地沉重。
身為濟南人,誰都願意自己的家鄉有輝煌的曆史、燦爛的文明、悠久的傳承,而不是屈辱、肮髒、無法下筆書寫的悲慘過去。如果濟南不曾淪陷過,那今日的老城區巷陌宅院就不會留著殖民者的蹄印,很多古宅、古書、古牌匾、古景區就能清清白白地屹立於華北大地之上。
“你太偏激,世間事,沒有百分之百的。一切存在變數,變數正是奇門遁甲之陣的基礎。尤其在戰爭中,如果沒有變數,那就完全變成了雙方人數上的角力,還有什麼奇兵可用?年輕人,你站在這裏,不是為了發牢騷或者指摘別人做過的事。告訴我,你為什麼站在這裏?”他問。
我凝視著他那雙雖飽經風霜但清朗如舊的眼睛,一時無法回答。
“天下萬事萬物,皆有其王。王座、王冠是天下人共同追逐的目標,但最終誰能稱王?誰能天下無敵?你能告訴我嗎?”他又問。
我立刻回答:“仁者無敵,厚德載物。最終,天下當然是得民心者主政為王。”
曆朝曆代的戰爭史證明,最終麵南背北登基之人,一定是獲得了天下民心者,在萬民擁戴的歡呼聲中,成就數百年帝業。
“要想稱王,就要耐得住寂寞,安得住心。你能嗎?你的心此刻在哪裏?”他向我胸口望著。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心正在勃勃跳動,而且越跳越快,根本冷靜不下來。
“寧靜以致遠,淡泊以明誌。”他說,“凡最終稱王者,必定胸懷遠大,不以‘稱王’為目標,而是以‘救天下、救蒼生、救黎民’為己任,跋涉千裏,此心依舊。”
我忽然懂了一些,因為我把憤懣、悲愴全都掛在嘴邊上,剛剛想到、說到的一切全都流於表麵,變成了牙尖嘴利的“鬥嘴”行為,隻是從語言上攻擊對方、攻擊曆史上的舊政府,貌似同情百姓,實則已經陷入了“堅白論”的可笑境地。
“好,我錯了。”一念及此,我立刻道歉。
“去看好你的心。”他說,“心若偏了,你眼中的世界就傾覆了,不是嗎?”
我抬起右手,捂在自己的左胸上。
此時,我的心跳變得紊亂起來,既不狂放激進,也不沉靜綿柔,而是變得雜亂無章,毫無頻率可言。
“去守住你的心,守得方寸心,才能窺見宇宙的奧妙。”他又說。
我不動聲色地咬住舌尖,慢慢發力,任由舌尖上傳來的疼痛在全身蔓延。
“萬事萬物,皆有其王。今時今日,能夠拯救這座雪中孤城的,就隻有‘奇術之王’才能做得到。你是嗎?”他淡然地笑著問。
“我是不是……又有什麼關係?現在是你要拯救這座孤城,不是嗎?”我艱澀地低叫。
“跟你沒有關係?那你又為了什麼到這裏來?”他問。
“我——”我無法回答,因為這是一個根本無需回答的問題。我到這裏來,隻是因為思想上的“突變”,也可以解釋為腦電波的跨界連通。
按照我的判斷,我能看到他,是因為思想無意中闖入這裏,是單純的幻覺,而不是身體的進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