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要你,陪我一起‘倒燕’,並不要你做其它事。是成是敗,我自己一個人擔著。實話告訴你吧,我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從上到下,黑白兩道,全都安插了我的眼線。你若是現在就答應我,十日之內,燕王府必倒。”趙天子斬釘截鐵地說。
油潑麵、臊子麵、褲帶麵、辣油餛飩、肉夾饃全端上來,連城璧並未因趙天子不請自到而慍怒,反而恭恭敬敬地將第一碗油潑麵放在對方麵前,然後才把臊子麵端給秦王,把褲帶麵端給我,最後將辣油餛飩留給自己。
“請吃麵。”秦王舉筷邀請。
趙天子也不客氣,低頭吃麵。
這張桌子的長度為六尺,寬度為三尺稍多一點。當趙天子埋頭吃麵時,渾身所有空門全都暴露給了秦王。隻要秦王出手,三秒鍾內,趙天子當場必死。
我望了連城璧一眼,她的右手握著湯匙,左手已經按在腰間,雙眼緊盯著趙天子的頭頂百會穴。
大堂裏的嘈雜聲突然變得極其遙遠,晃動擁擠的人群全都變成了虛化的背景。此時此刻,我眼中隻有連城璧的左手與趙天子的百會穴。
“一刀插下去——不,不必用刀,一根烤肉簽子就能解決問題了。從百會穴的正中一簽子插下去,趙天子必死。”
從我的角度出發,這時候不需要談判,而是需要無所畏懼的刺客、殺手、勇士,就像當年慷慨激昂由燕入秦刺殺暴秦之王的荊軻一樣。刺客從不考慮後果,隻考慮自己的任務,為了完成任務,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
我右手中握著一根木簽,上麵一共穿著五塊泛著油光、辣椒麵紅光、孜然麵黃光的羊肉,放進嘴裏,一口就能擼掉羊肉,隻剩一根光禿禿的尖頭紅柳木簽。
“殺還是不殺?秦王沒下令,連一個小小的暗示都沒有,為什麼?”我一邊緩緩地咬掉了第一塊肉,在嘴裏一下一下嚼著,轉眼去看秦王。
秦王握著筷子,低頭拌麵。
臊子麵必須攪勻了才好吃,否則三兩分鍾後下麵的麵條就坨住了,變成一整個麵疙瘩。
筷子在手,秦王又是距離趙天子最近的,兩人之間的直線距離隻有兩尺不到。他若出手,才是保險係數最大的。
嚓的一聲,連城璧的左手離開了腰間,但拳縫裏已經露出了包銀嵌玉的短刀刀柄。
我一下子咬掉了木簽上的其餘四塊肉,五指輕搓,回味著“十字撩陰刀”的最精妙手法。
現在,我跟趙天子並排坐著,木簽由下向上反刺,正好插入他的胸口要害。
這種狀況下,隻要我們三人動手,趙天子必死。
換句話說,趙天子等於是找上門來送死。
麵拌好了,秦王也低頭吃麵,同樣把頭頂要害暴露給對方。
我不期然想到這樣一個問題:“殺人是為了什麼?”
驚退過街天橋上那些人的時候,我向秦王辯解過,濫殺無益。
秦王也駁斥我,殺人可以立威,自古至今,天下英雄都這樣做過。
那麼,如秦王所說,殺人可以立威、揚名、報號、傳檄天下。
如果此刻殺了趙天子,而趙天子的人又反殺過來,我、秦王、連城璧不能全身而退——之後,我們又獲得了什麼?三條性命葬送於解放橋北家樂福而已。
我們不是刺客,首先要考慮活下去的問題,就連那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也不能做,更何況是“三命抵一命”。
看古籍時,曆史上很多評論家說過“諸葛一生唯謹慎”這句話。其實,這句話貌似有憾,實則是對諸葛武侯的最高讚美。謹慎、不冒險、欲進先退、欲揚先抑、從不冒進、不求大勝……這些全都是諸葛武侯傳下來的戰略戰術、戰鬥經驗。
殺人,是為了好好活下去。如果殺人之後,殺人者立死,那就是同歸於盡的作戰方式,甚不可取。
我望著連城璧,輕輕眨了一下眼睛,把木簽子放下,拿起第二串烤肉。
兩支簽子切換之際,我已經完成了對整個戰局的深度分析,猜透了秦王此刻心中所想。我們都懂得,不求速成,隻求小勝,如果趙天子樂意狷狂囂張,那就任他去吧,猶如太極名言——他狂任他狂,明月照大江。
當下,現場唯一的變量就是連城璧。
她是秦王的女兒,不甘心父親受辱,哪怕是別人對於秦王的小小不敬,都會令她產生殺人的衝動。
“這肉太大了,不好咬。”我說,然後探身向前,握著她的右拳,“小刀借我用用?”
連城璧咬了咬牙,右拳一掙,但卻被我牢牢握住。
“小刀借我。”我堅決地說。
連城璧漲紅了臉,掙脫不開我的手,負氣一甩,任由我把小刀奪過來。
我用那把鋒利的小藏刀把簽子上的烤肉一切兩半,用筷子夾給連城璧。
“肉要趁熱吃,涼了,吃下去也消化不了。”我說。
其實我很清楚,趙天子就像這刀下的烤肉,殺他的時機稍縱即逝,再若冒險強殺,隻會產生無窮後患。
在這一對局中,秦王穩坐中軍帳,始終洞若觀火地把控節奏,沒有令局勢失控。
這種“大石鎮古橋,八風吹不動,山雨晚來急,野渡舟自橫”的大局觀,確實值得我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