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她的“謝謝”二字一語雙關。
她雖然謝我,我卻沒有達到秦王的要求,實在有些尷尬。不過,尷尬歸尷尬,我並不覺得愧對秦王。
鬧市之中殺人,絕對不是一個優秀的江湖人隨意就能做出來的。和平年代,根本不需要什麼“投名狀”,更不需要以殺戮為榮。所以,我隻傷了五人,要對方知難而退就罷了。
“其實,夏先生,我們很久都沒有新朋友了。”連城璧搖著秦王的手,笑著說,“如果你肯加入,未來一定會有很多美好的事等著我們。”
我明白她的苦心,文牡丹、火燒雲戰死,言佛海反叛,秦公子受製而亡……此時此刻,秦王麾下已經沒有能夠馳騁征戰之臣。
如果我能順利加盟,就將一肩挑起四個人的工作,成為秦王最有力的臂助。
“我也很想,但身不由己,還有些事沒了。”我委婉地回答。
連城璧雖然失望,倒也豪爽:“那好吧,我很有耐心的,會等到夏先生結束一切後再來跟我們會合。”
服務生終於叫到了連城璧拿著的號牌,我們三人走進去,在最靠角落的卡座坐下。
連城璧興致很高,拿過菜單,連點了十幾樣,全都是陝西的名吃。
“這次,終於可以吃一些味道正宗的家鄉美味了!”連城璧滿足地歎息。
紅柳羊肉串是要到烤爐那邊去單點的,我站起身,離開座位,從擁擠的人群中走過去。
驀地,第六感給了我準確的提示,我向左後方回首,立刻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不要緊張。”那張臉上帶著陰沉沉的笑,“此刻有三把槍對著你,你要叫,你們都死。”
此人正是無所不在、陰魂不散的趙天子,巧之又巧地選擇了我一個人落單的時候出現。
“趙先生,有話好說,總得容我們好好地吃頓飯吧?”我以退為進,試圖避開他的短槍。
“秦王不死,誰都別想好好吃飯。”趙天子咬牙切齒地說。
我要了二十支肉串,讓服務生多撒了兩倍的孜然、鹽巴和辣椒麵,然後抓在手裏往回走。
趙天子跟在我身邊,槍口直接杵在我的腰眼上。身邊五步之內,還有兩人形影相隨地跟著。
“剛剛的事情是誤會,你的人跟得太緊,不讓人喘口氣。”我說。
“我也同樣不關心那些人的生死,隻關心一件事,那就是秦王什麼時候才能離開濟南?他不走,又不死,我的手下就會繼續騷擾,直到他離開濟南為止。”趙天子說。
“我管不了別人,你逼我也沒用。”我沉著臉回應。
明千櫻死前的那一幕曆曆在目,我必須攥緊掌心裏的木簽子,才能勉強壓製住火氣。與明千櫻相處的時間雖短,她卻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此事無關善惡立場,隻不過是人與人之間的性格契合的緣故。
“走吧,好好吃飯去。”趙天子說。
回到桌前,趙天子神情自若地坐下,舉手招呼服務生,多加一副碗筷。
大堂內人聲鼎沸,所有食客都在興高采烈地大吃大嚼,各種陝西方言此起彼伏地響著,充斥著我們的耳鼓。
這裏的確不是個談判的好地方,但趙天子偏偏將各種不可能化為可能,選擇秦王最意想不到的時刻出現。
選擇合適的戰鬥時間、戰鬥地點切入,就會達到兵不血刃、攫取勝果的目標。趙天子能有今日成就,就是得益於他有發現戰機的鷹眼。
“今天未必是個談判的好日子,你跟過來,我也未必能給你一個準確的答複。”秦王不動聲色地說。
趙天子一笑:“擇日不如撞日,你說呢?”
兩人對桌而坐,氣勢差別很大。秦王剛剛失去全部羽翼,身邊隻剩我和連城璧,大有烏江絕路、楚歌潦倒之感。相反,趙天子率眾而臨,大兵壓境,有“力拔山兮氣蓋世”之雄風。
“先吃,後談,如何?”秦王問。
“邊吃,邊談,才對。”趙天子寸步不讓,氣勢咄咄逼人。
“談——好,談吧,你要的,我給不了。你邀我合力對抗京城燕王府,我也做不到。要知道,燕王府是太行山、王屋山,不是隨隨便便拖個愚公出來,就能把兩座大山鑿碎搬走的。你我都不是愚公,何必苦苦鑽牛角尖?我知道這幾年,你一直覬覦江湖第一的位子,所以燕王府就是你唯一的眼中釘、肉中刺。不過你想想,人在江湖,總得有道義、原則、俠氣、立場吧?如果總是誰拳頭大誰說了算,那還有秩序和王法嗎?你想當老大,急不得,總得能服眾才行。我可以斷言,就算你近幾年內糾合中原各大勢力,‘倒燕’成功,你也絕對成不了老大,到時候七王之後不一定從什麼地方冒出來,又會掀起一番江湖廝殺。趙兄,別好高騖遠了,現在的中原和風吹舞,民眾安居樂業,是幾百年來最美好和諧的盛世。我們江湖人也該歇歇了,何必平地再起波瀾?”
秦王侃侃而談,眼中的疲倦之色隱去,眼神變得澄澈明亮起來。
我斜對著他,認真聽他說話,眼神不自覺地停留在他臉上,忽然覺得,當時從沈鏡的“祈福之鏡”中看到的虛像,竟然有七分長得像秦王。
平心而論,秦王的麵相很不錯,臉型瘦削方正,五官比例協調,眸子顏色黑亮,嘴唇線條飽滿,有相書上記載的“封疆大吏之相”。
那種麵相,適合握刀、握筆,舉手投足之間,掌控千萬人生死。
凡是這種人,外表和內心都是截然分開的兩種狀態,任何時候都用一層堅硬的殼子,把真實思想罩起來,讓敵人和朋友都無從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