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她是誰,也許是楚楚,也許是玉羅刹,也許是另外的什麼人。
此刻,就在二十一世紀的山大老圖書樓裏,她對著那幅舊政府中一時無兩的大人物留下的那幅畫自言自語,而我就在十步之外怔怔地看著,一動不動,連思想也像是被她魘住了,眼中隻有她,腦子裏一片空白。
這是真實發生的事,雖然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那麼不可思議。
現在,最大煞風景的就是那幅殘畫,如果明千櫻沒有在畫的背後布置精鋼鐐銬擒拿玉羅刹,就不會發生毀畫事件。那麼此刻,我和這美到極致的女人麵前所呈現的,就是一幅完整的畫,完整地記錄她離開那特務頭子奔赴戰場的訣別場麵。
那一幕,是八年抗戰中最常見的,兒郎離開母親、男人離開妻子、父母撇下兒女……懷著同一個夢想,奔赴同一個目標,打敗侵略者,奪回大中華。最終,他們的血與汗,澆灌了勝利之花,他們的親人用淚水築成豐碑,紀念那八年中有名的、無名的英雄們。
“我已回來,你在何處?”她又說。
明千櫻說過,畫是可以補好的,如果可能的話,我更願意這女人晚一點出現,能夠等我把畫修補完整,不讓她痛苦如斯。
如果是在普通狀況下,我可能會走過去安慰她、勸解她,讓她不用過於傷心。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那特務頭子在舊政府年代占盡了風光,一直被視為接替元首執政的最佳人選。所以,當他如流星墜落時,有人惋惜,有人卻是一笑置之,因為他實在太風光、太搶眼了。物極必反,樂極生悲,這本來就是老祖宗留下的箴言之一。
他鋒芒畢露,不知隱藏,而且無止境地追逐勝利,把那場戰爭當成了自己與日本大人物之間的一局長考之棋,也把中華大地當成了一個弈道高手的三尺棋枰。他大概忘了,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而不是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天下萬戶侯的帝王。在他之上,還有一個更高明、更偉岸、更不群的真正元首。所以,他走得太快,幹得太好,已經是功高震主了。
作為一個熟讀曆史和兵書的人,他應該想想當年“直搗黃龍府”的嶽飛。嶽飛將南宋軍隊變成了勢不可擋的“嶽家軍”,所有將士眼中隻有嶽飛,連當朝皇帝是誰都不在乎,誓死隻效忠於嶽元帥一人。
那種局麵下,“十二道金牌召回”“莫須有之罪”和“風波亭白綾賜死”等種種環節已經是順理成章、板上釘釘的事,再有多少功勳,也隻會加重他的罪名。
那麼,那特務頭子生命中的斷崖式轉折,豈非也有“風波亭”之嫌?
對麵的門開了,明千櫻躡手躡腳進來。
那女人隻望著那畫,或許是沒聽到門響,或許根本就不在意進來的是誰。
我向房間的另一麵移動,與明千櫻會合,一起伏在長沙發背後。
“我有個計劃,很冒險,但很有價值。”明千櫻眼中閃光,緊緊地抓住我的手。
她的表現既然如此狂熱,想到的那計劃一定也很瘋狂,而且是對皇室非常有利。
我搖搖頭,表示對她的計劃並不感興趣。
作為皇室的後裔和死忠,她做任何事,首先會想到皇室。在她的價值觀裏,皇室的利益高於一切,這是現代年輕人很難做到的。
“我有辦法讓她入戲,她入戲,就能說出‘神相水鏡’的秘密。你不是也想知道那個秘密嗎?這計劃對你我都有利。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在這場戲中成為玉羅刹深愛的那個男人。”明千櫻緊盯著我,眼睛、鼻孔、嘴唇似乎在一起噴火,要將我的熱情瞬間點燃。
我再次搖頭,拒絕了明千櫻的邀約。
不是我不想知道“神相水鏡”的秘密,實在是因為,我被那女子流露出來的哀慟深深地感動了,不想欺騙她,無論是出於哪一種理由。
她已經陷入了曆史的巨大錯誤之中,已經被那特務頭子所騙,我若是再假扮那人騙她,豈不是在她心上再添新傷?
我痛恨傷天害理的人,痛恨傷天害理的事,所以絕對不會答應明千櫻的要求。
“你——你難道不想要‘神相水鏡’嗎?那件寶物能滿足你一切要求,讓你的人生變得完美無缺、了無遺憾……怎麼?你被她迷住了?她隻是個影子,隻是個靈魂,是不真實的……夏先生,你快醒醒,看清楚現實,這是個多麼珍貴的機會啊?隻要拿到‘神相水鏡’,我們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成功的人……”明千櫻因過度震愕而語無倫次起來。
我做了個“噓聲”的動作,拉起她,由原路退回去,然後輕輕閉門。
“你到底在想什麼?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落在我們頭上,還不趕緊抓住?”明千櫻壓低了嗓音怒吼,激動得臉都紅了。